一切如梦，不知何时，不知何因，不知道为什么，我来到了这里。仿佛穿越了整个虚空，一只五彩的画笔从绿色的油布跌落到了黄沙的天地。高山峻岭，一个个高耸的山坡，透着秋天的颜色，但不是油亮的生命，而是荒芜的黄土。寒风带起一层层纱丽，在空中舞起了炫目的热舞，愈来愈远，引来乌鸦不住的嗟叹。

踏着脚下松软的黄土，我不禁体会到了大漠风情，如果能生起一堆篝火，配以孤狼的嗥叫就真如诗中写的那般阒寂了。前方是一座村庄，有些房屋破败不堪，岌岌可危。宛如这黄海中的破船，随时准备被无数的土疙瘩吞噬。一颗不知道是否见证了唐朝兴盛，清朝没落，民国战乱的枯木，在村口见证了这里的一切，光秃的树干被风沙打磨的光亮，落叶也不知遗落在了哪里，孤立在这里，欢迎我的来访。

阳光仿佛透过放大镜聚焦在身上，要压榨出我所有的水分，就如那颗枯树，还有一望无际，广阔的黄土高原，一寸寸，一步步，全部化作掩埋贫穷的沙砾。一座村庄的“遗址”，看不见一个人，只有扑面的黄土。那万恶的乌鸦蹲在树上，我知道它已经瞄准了我，只等我死去，食我的血肉，就如黄土和阳光一般，置所有生命于死地，心中不禁有些寒战。

在这里，我认识了第一个生命，他冲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终于来了！”我不明白眼前的小孩在说什么，也不等我反应过来，便一把用他土黄色的小手拉我的袖子，要我跟他走。在这个恐怖的黄土的包围中，不由得我选择，跟着他径直向一个黄土堆砌的院落走去。迈过已经朽烂的门槛，一个黄墙，黑瓦的土房出现在眼前。小孩子松开手，向一个皮肤黑黄，身着破布棉袄的老婆婆走去，蹲下身子，用干黄的小手搓着苞米，一粒粒苞米粒如同一个个生命，在这里显得异常的珍贵。一个头系毛巾，身裹黑布袄的老汉正倚着门框，抽着烟袋，呼出的烟也实在，就如这无垠的黄土高原。

我有些不知所措，无人问津的滋味叫我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出声，一切宛如旧时的无声电影，我做的小心翼翼。来到了小孩子的身边，俯下身去，看他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如这土坡中的奇观，吸引着我，让我知道这里还有不被黄土所侵染的事物。也不等我开口，老婆婆也不看我仿佛对小孩子说话一般。

“这地方，啥也没有了，树也没了，草也没了，连人能走的也都走了。就剩下这几个老不死的，这里快活不下去了，孩子爹娘都去城里了。托着个孩子，种几片坡地，不容易的……”老人家一口“老陈醋”味的口音，我好不容易才听了个大概，语气有些凄凉，就同这炫舞的风一般，沁入我的耳朵。

“下点雨水都溜跑了，谷子，苞米都要不行了，这天是要饿死个人呢……种地，老牛都不愿意干活，累死累活也不见果，种子都赔了……..”老人家抱怨着，老汉倚着门框抽着旱烟，满是沟壑的脸上，写着个大大的“愁”字，看着墙角的枯树，呼出轻薄的烟雾。老婆婆仿佛不愿再说什么，怕触及什么隐晦，便专心的搓着苞米。

我也不知道再如何去问，便干脆坐着不动。小孩子总是最不耐寂寞的，不一会儿便有些枯燥，便问了我一些令我诧异的问题，而我的回答却让他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如此的新奇，小眼睛不住的转动，手上的活儿也停了下来。

如果一个人问我绿色是什么样子的，我会说“就像树叶的颜色”；如果有人问我水是什么色的，我会说“水是无色的”；如果有人问我树是什么东西，我会说“山上的颜色就是树”，起码在来这儿我之前是这个样子，可那之后一切都变得悲哀。

我无法体会到一个没见过绿色的孩子心中的感慨，他不知道水是无色的就如同我不知道水是淡黄色的一般。至于树，他的回答也令我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枯树也是树的话那就姑且算是唯一的共鸣吧……我一向是不迷信的，但这一次也许是他的纯洁或是那辽阔的黄土真的造就了它，使我真的心疼。

“奶奶说，我们这儿土地爷爷已经搬走了，因为这儿太穷了，没有像样的祭品，土地爷呆不下去了。土地爷走了，这里便更糟糕了，下的雨水也都被土地爷带走了，只剩下这黄土了，人都待不下去了！”小孩子宛如说一个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显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对他的影响，还不时的发出天真的笑容仿佛听笑话一般，与这凄凉的四围中是如此的惹眼。

老汉长长地的呼出来一口白烟，烟袋锅在鞋底上敲了几下，便随意的将烟杆插在了裤腰上，裹着棉袄，双手套在袖子里，去给老牛套车。在这无树无草更无水的地界，想要活命就要赶车到四十多里外的地方拉水，一切说的简单，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可不是如此好过的。套好了车，拉着一个水缸般大小的木桶，叫上小孩子便要出门了。在我眼中，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黄土堆砌一般，到处透着黄色，连着老牛都被一层黄皮覆盖，显得如此的单薄，难当重任。脚步踏实，一步步都仿佛在侦测雷区，老牛走的小心翼翼，显得那么的危险。车轮一圈圈的滚过，在土坡上留下了不浅不深的车辙印，两条永远走不出黄土的圈圈。

终于，仿佛是自己的心理安慰，我看见了除却黄土的枯黄又有了别的色彩，褐色——他们是本家。但总比没有强得多。一路上，一头牛，三个人，那颗枯树就在村口等我回去，而那只乌鸦或是找到了其他的食物，来不及等我死去，只好离开了，再也不见。

两旁的黄土不时的滑落，仿佛收到了谁的授意，要将我掩埋于此，逼我说一句“真好！”我在这心惊胆战，老汉和小孩子却是那般的淡定，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我真想扭头就走，但老汉的话却如吞噬的沼泽，让我欲罢不能。

“这的山，没有树，不长草，没有水。不停地塌，一座山滑成了坡儿，除了土还是土，啥也没有了…….”老汉至始至终也不曾抬头，仿佛不忍心在看到伤心的东西，在心里默默地哀悼，连同那黄牛也更加的缓慢。

在这漫无边际的黄土上，我能看见的生命不多，此时，那怕那万恶的乌鸦也是如此的可怜。我眼中的树和草坪，在这里都仿佛生命的奇迹，一切的渺小的生命在这里都是黄土的天敌，容不得它们的存活，就如那颗不知何时生，又何时死去的枯树…….走在这里，我的心已经沉入了这海水般的土层，一路向下，终不见底。和我的心一同埋没的还有这里的人们，这里的所有的贫穷的村落。还有那些不知道绿色的童真，在这祖辈的轮回中不停的迂回，长长的辙印画个圈又回到了枯树的脚下，走不出这里，走不出这里，永远也不能……

也许我不该残忍的告诉他这里的真相，剥夺他对这里的眷恋，土就是这土，树就是这树，水还是这水…….一切就会好得多。但此时无论在他的手中，还是那飘渺的梦境，他捡到了一只五彩的画笔，就如我说的颜色，将山涂成绿色，土染成黑色吧，水也不再是黄色。那时，我想教他画一幅画，一切都是现在或者将来的模样……

广袤无垠的大森林，绿色的旷野，几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涓涓的流过，一切都如心中久仰的色彩。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眼睛还是那熟悉的澄清的模样，在这林海碧涛中尽情的奔跑，直到永远…...他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生命，他冲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终于来了”，……

这黄土浇灌了我心中久旱的荒田，唤醒了沉睡的灵魂，就如他对绿色的渴慕一般，我也会深深爱慕身边的一切！还有那记不清何时触及的黄土，还有那颗枯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