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从火世界去往水世界的路上。　

我背着把剑，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兵器里面使得最好的一件。它是用深海岩石做的主干，皎玉修的刃，在圣泉里泡了一个昼夜后才成的兵器。我喜欢它光而不滑利而不锋的特质，我就像对待爱人一样地爱护它。每每杀过一个灵物的时候我都能听到这把叫旧日的剑的悲叫声，它是一把不喜欢饮血的剑，但它却刺穿无数生灵的躯体。我了解它的悲痛，所以我倍加爱惜它。　

我的样子，就像是个垂老的人。当我在皎月的夜晚面对一面湖泊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我很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丑。虽然说外貌不重要，但当你看见我的时候，你会发出最厌恶的语气‘走开！’。是的。你会这样做。我的妈妈曾今告诉我不要以貌取人，但我都已经因为自己的外貌而深刻地讨厌自己，说准确点，是恐惧自己。我的手臂干枯短小，脚也一样，我的背深驼，一双眼睛很大却不明亮带着惨白而渗人的光。我周身能看得地方也就是我的兵器，对，它们太美，发着蓝幽幽的光，当一片落叶划落在兵器上，叶子立马会慢慢燃烧成一缕青烟。我最初的摸样是很美的，像无数少年一样的青涩而美好，我在阳光下高喊　susan　：我是你的机械　白的　或　黑的　也可以缤纷多彩；我只愿见你　在妖兽的獠牙下　即便是　腹中；你的笑容　我参不透；你的心　却在高楼；风一样的季节草木变成了爱虫；它们一点点咬噬我的灵与魂；你愿去哪里　我都跟随；不管　怪有多妖　神有多清高；因为；我就是你手中的机械。　

火与水的世界之间，是这个世界。我披着披衣，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我看见邻居家阿姨的女儿在街道上行走，她的篮子里放的是从菜市场买来的蔬菜水果，——她的母亲是个教徒，或许她也也会被熏陶成为教徒。很多辆汽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个曾今陪伴我一起爬山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他原先还只到我肩膀高，现在他正帮着她的妈妈推着货车赶集。才　3　年，还是变了。即使不变，我又能回去莫？我离开了这个小镇，那只在我飞身一跃之间的事，但我还是走了这么久，因为我爱它。我接近一间建在坟冢上的小茅屋，上面晦气腾腾，我听到了里面牙齿撕咬骨头沉闷的声响。我一般不来这里，她也不欢迎我，她让我看到了命运的残酷。里面住着的老婆婆见我来了，不忘在一刻腿骨上添上一口，然后慢慢放下，她说，嘿哟，又是你，来求我什么事情？　

水世界的入口在哪里？我看见她眼浑浊一片。　

你干不了的，小子，还是来陪我吧，用人类的躯体来消解灵魂上的痛楚。　

我不要。　

附近的野狗叫了起来，它们也习惯了跟老婆婆分享人类的血肉，哪怕是骨头。　

嘿嘿嘿嘿，你会招到报应的，你这个不尊敬老人的小子。水世界没那么好对付，在那里你会知道什么叫痛苦。　

我要回忆一下我的过去。　

我住在一个小镇里。这是个传统的小镇，在街巷里，你会看见几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或许也有小女孩，它们的父母是关心他们的，而它们多半是在洗澡的时候逃出来，人们看见了他们都乐呵呵地，‘真是个胖胖的家伙’，是的，小镇里的孩子都长得很好，活泼可爱，圆头圆脑。大人们喜欢在街上跟人唠嗑，女人之间一般是家长里短的一些琐事，而男人则谈天说地，军事、金融、自然，无所不谈。他们一谈就忘了时间，很多时候晚饭都忘了做，但不要紧，孩子们饿了你只要带着他出去买点吃的就大发了，只要孩子不饿，大人们也就谈不上饿了。　

我的父母待我很好。每天放学家，都给我补给营养。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泡饭，也有时候是馄饨，母亲煮好这些端来我吃；父亲则在一旁看报，他问我，什么时候放假呢？放假了打算怎么玩？他是了解我的，我喜欢放假，我也贪玩。玩视乎是我的灵魂，我曾今想过要自己制造一天飞机，那时物理老师给我的灵感，父亲也支持。他们也有发怒的时候，他们是文化人，他们规劝我，他们教导我，我都记得。父亲喜欢沉思般地戏言细语对我说我的错误，母亲则习惯满脸温情，回想起来，是有多美好的事情啊。　

我初中毕业那年没考好。父亲给我思考出路，他看着我的分数，想了很久。我看见他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母亲则在一旁沉默。这种状况让我伤心了很久，才知道自己有多错。是自己贪玩了。后来几天父亲与母亲出去拉关系，每天天才亮就出去，天黑才回家，我知道我的分数太低了，所以困难重重。最后有一天父亲问我想不想进一中，我知道他已经拉好了关系，就看我了。我说自己不想花那十万块钱，就进五中。我知道父亲是爱财的，但他更爱我。那个暑假，我去学吉他，他的劲头比我更足，母亲也极力里夸我学什么都行，我学着，他们很安心。他们希望我好。希望我好。我好。好。　

小镇里有很多衣服店。我喜欢逛一家店，它叫‘艾菲丝’。这家店很大，足有一个篮球场大，我喜欢里面军蓝色的衬衫与暗黑色的牛仔裤，我将两样衣服穿了起来，看起来却不搭调，但我还是喜欢这两件。只是以后注意一下不要一起穿。我也钟情与那些皮革外套，穿起来很酷很　man　，我时常看见街头有男生穿着这款外套，他们都穿得很好看，只是他们穿的是棕色，而我钟情的是红色。我时常光顾这家店，它已经在小镇开了快　7　年，老帮娘很喜欢我，她经常给我讲一些时尚。她爱时尚，所以她的店很火，每天，他的店里从来不断人；那些老的少的，都喜欢在她店里挑衣服，他们一般能看中自己心仪的款式；很多像我一大的女生去她那里讨教，她都帮他们选，叫她们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拿来换——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　

她是一个有情调的女人。她带我一起去喝咖啡。她喜欢深蓝色的包。常去的是她店附近的一家叫‘味来特’的小型咖啡店，那里装潢很有格调，音乐也轻淡宜人；她优雅地用大拇指与中指捏着勺子缓慢地搅合咖啡，她眼角有浓重的黛色眼影。她是喜欢我的。没错。是真的。　

她为什么喜欢我呢？　

——我喜欢她的女儿。　

我刚见到她的女儿的时候是我　16　岁那年。我跟同学玩完羽毛球往回走，那时我看见她跟着她的母亲迎面走来。一个怯生生地女孩，跟她的母亲不像；但一样的是，她们都很美。我看着她走来，一直看着。她有些胆怯，她往她母亲那靠了靠。她母亲明白了，对我笑了笑。这就是鼓励。那一刻，我决定追她。　

我从没牵过她的手，她叫　susan　。我经常去她家的店里，但可惜的是她不怎么光顾自己家的店，我每每去都只看见她的母亲对我抱歉的笑，她说，　susan　是个胆小的人，但你要把握机会，我觉得你适合做我的女婿。她是个胆怯的女生，但她不胆小——这是我的感觉。她知道我喜欢她，我也知道她喜欢我，但她永远跟我保持距离，她和我说话永远是‘又放假了，又看见你了’。一次我在　susan　家的店里帮忙取衣服却割到了手腕，她立即拿来创可贴，试了试，见不管用就送我去医院。我在路上问她是否喜欢过我。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不说话。　

你太天真。　susan　这样说我。那时我们刚看完一场电影，她陪我走在街上，她的头发包裹着半个脑袋，露出一张干净整洁的脸。我对她说，我愿意做你的机械爱人，因为心在你那里……　

我是你的机械　白的　或　黑的　也可以缤纷多彩；我只愿见你　在妖兽的獠牙下　即便是　腹中；你的笑容　我参不透；你的心　却在高楼；风一样的季节草木变成了爱虫；它们一点点咬噬我的灵与魂；你愿去哪里　我都跟随；不管　怪有多妖　神有多清高；因为；我就是你手中的机械。这是我准备已久的一首诗，当我喊出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五祖山上晒着日头，她的母亲笑了，我看见　susan　怔怔地望着我，她的小脸很白，她的眼睛很透，她说，我的妈妈疯了，你也疯了。我们才　16　岁。——疯了。　

她妈妈说，我是自由主义者。　

我说，我崇尚自由。　

susan　走过来，给了我两脚，说，找揍的家伙，我妈将你带坏了。　

我知道　susan　的父亲背叛了她们，但她的母亲却异常乐观地对待世界，　susan　你也应该这样。然而不久之后，我却也背叛了她们。——因为我变了样，我已经不再是我，我是一个魔鬼，一个被诅咒的人。　

火世界的王是夜君。我曾三进三出火世界，夜君曾七擒七纵我。他是一个俊俏的男子，同世界上其他男子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心脏里是火，我可以看见他的心脏染红了自己的胸膛。他有一颗慈爱之心，充满热情，没有敌意。　

刚进入火世界的时候，原本以为这是一次冒险历程。却不想这只是一次反叛的剧情。火世界里灵物众多，上天的指令告诉我我要杀了灵物然后饮尽它们的血方能提升，最后才能达到目的。我见到的第一只灵物是一只名叫多拉的妖狸，我刚进入火世界的时候她发现了我。进入火世界我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生物。她金黄的皮毛，璀璨的眼眸，赤红的四足。我有种古怪的想法，我感觉她要杀我——虽然她只有皮球般大小，我感觉她会将发现我这件事告诉这里的王——她能说话，一字一句，动听地像魔鬼。　

我在我原来所待的世界躲藏久了，在这个世界，我依旧多多藏藏。多拉在转身的时刻我一剑刺死了它。它的血像烈酒，浑厚有劲。我一饮成瘾，无法自拔。当我准备猎杀第二只灵物的时候，夜君找到了我。他说，你有罪。　

我被带到了他的宫殿，一座山一般宏伟的建筑。里面却只有他一人。他用手抚摸我的胸膛，一股血流涌出我的咽喉，它们化为一只狸，是多拉。他带我逛了一遍他的城堡，他边逛边问我，为什么要饮多拉的血。　

我说饿了。　

他笑了笑说，我当初也饿了，是的，我知道了。你觉得一个生灵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爱情？粮食？衣服？还是朋友？他见我没有理会他，就说，我送你出了这个世界吧。　

我每次咽下去的血都被夜君引了出来，我的能力才上升这么一点点就都崩塌，几年里，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成。但我发现夜君是个极其孤独的男子，他拉着我一起饮酒，他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它们有的璀璨多姿，有的却暗淡无光，我的灵魂被选中存在于这里，我无话可说，命运的安排，无可厚非，你知道什么叫爱情什么叫亲情吗？你应该已经体会到它们有多可贵，失去后多难复得。　

夜君醉了，我摸摸索索自己的剑，插入了他的心脏。　

我不想回忆我刚变成这个丑陋的样子的时候四处躲避的事情。　

我只想快点进入水世界，斩了那里的王。因为夜君在死前的一刹那告诉我，你的圣器已经染了我的血，再染上暴龙的血就好了，或许你比我幸运。　

水世界真的就是水的世界。这里黑暗，寒冷，死寂无声。我在水里泳动，看见一个裸背的女人，她在暗处，背部雪白，长发飘绕。我想她的正面一定是丑恶无比的夜叉。但我错了。她很美，脸神采奕奕，肌肤光滑，体型纤瘦，胸部圆滚滚。　

她周身没有一片遮身的物。她用她娇美的笑很快折服了我，我没有任何疑问跟着她游下去。　

我感觉身边有很多动静。岩石掉落的声音，生物小声叫唤嬉笑的声音。在我视觉意外的地方永远有什么在盯着我，我好像落入了一群生物包围着的球球里。她说，你是怎么来的这里？这里有很多怪物的，你可带了兵器？我不敢说我来这里的目的，更不好说自己带了兵器。这些应该是王的臣民，如若她知道我要弑王，她定会第一个成为我的敌人。她见我沉默，小心翼翼地说，这里不是一般人能来的，你来应该有不同寻常的目的？这是个警惕的女人，我继续沉默。　

我们游至深处，突然我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咆哮。一时间周围议论声连连‘凹来了，我们快快走吧！’‘那个没脑子的大家伙会乱伤人的，快逃了吧！’‘别走，看看这个人能不能赶走凹！’‘叫兄弟们都别走！’　

一头牛一样的带着犄角的巨物瞪着如篮球般突兀的眼球冲了上来，它有三长巨嘴，里面牙齿锋利而漆黑，两只粗壮的手臂长满暗疮，手指尖细。如此庞大丑陋的家伙定是惹人恐惧，我却看出它眼里的憨厚与可爱。但它确实是带有愤怒的，它一抓抓住我，一使劲，我感觉骨头都要断了。女人立即吼道，凹，这是王的客人。　

王的客人？照捏不误！凹鼻孔里喷出一团热水。　

你忘记了自己的其他　4　条胳臂哪里去了吗？！女人这句话将凹吓了一下，他立即松开我，痛苦地尖叫了起来，一头扎进黑泥里，渐渐不见了。　

不知为何。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哭诉起来。我听到有人说‘凹一把就抓住了他，他动都动不得，我们的命运无法改变的。’女人将我带到深处的一处绝壁洞窟。这里到处是女人，她们一个个蹲在一个个洞窟里，看见我们游来后在栅栏里往这边看，一双双眼睛苦涩而绝望。众多洞窟里有一个洞窟里住着一头蛇首人身的男性，他在那里躺着，周边有十几个女人为他修着指甲。　

我想，这就是暴龙。　

暴龙！我厉声喊了一句。周边处在阴影里的人群又躁动，她们说‘他居然敢直呼其名。’　

引我来的女人看向我，说你死定了。　

暴龙一游冲了上来。　

这是你的死期！我和暴龙面对面说。我知道他很强，也知道现在自己身边还有许多他的人。但我有直觉是，我不怕！　

我和暴龙激战。当我抽出圣剑的时候。我周边的人都现身出来，他们有的拔掉自己的牙当着武器，有的伸出剪刀一样的手。他们却是一起围着暴龙，他们说，暴龙，你死期到了。　

其实。这个水世界原本是一个国家。后来由于驱动地球转动的妖兽饥饿而亡，世界被海水淹没，水里的怪物也进入了这个世界。凹就是其中最得天独厚的兽。他喜欢杀戮，他也喜欢女人。同夜君一样，他是个孤独的人。我刺死它的那一刻他看向我说，我终于可以离开，我不再希望有轮回，记忆是痛……　

当我要从水世界离开的时候，我却无法找到那个结界的出入口。数百年来，我身边也满是女人。跟暴龙不同的是我不喜欢杀戮。我也是孤独的。我时常想起，在进入水世界之前一个下午，我偷偷回到小镇。看见了父母，父母俩在跟一个女生交谈，女生问父母说，阿姨，给我讲讲昊天的事情吧，他小时候一定是很可爱的吧？　

母亲说，　susan　，昊天小时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