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当我和小文一起关上教室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们会用这样并不光彩的方式结束我们的学生时代。

事情其实并没有张sir想得那么复杂。

在那次运动会跳远比赛中，小文很容易的就能拿到了第一名。我当时就站在裁判员的旁边，看得很清楚，虽然小文的脚尖有一点点触线，但那只是一点点。而且，小文跳得确实很远。裁判很高兴的宣读了小文的米数。就在记分员要下笔的时候，那个臭小子吴涛竟喊了起来。

“老师，不对呀！高小文的脚踩到起跳线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极富挑战性。我的肺都气炸了。

“你看清楚了没有？线画得这么粗，踩到一点又怎么了？你看，你看，又没有把线擦掉，一点灰印都没少，你吵什么啊？”我不甘示弱，吵了起来。

“没踩上吗？没踩上吗？你他妈眼睛瞎了吧，看他的鞋，鞋尖都成白的了，还敢说没踩上？犯规了小子！”吴涛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居然骂了起来。

小文气得脸通红，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手插在腰里，原地转了两个圈子。眼里满是怒火。他一把推开我，冲到吴涛面前，用手指着吴涛，狠狠地说：

“老子是踩线了，怎么着？大不了再跳一次，老子心情好，就算早起三步也比你他妈跳得远。今天的第一名老子拿定了。”

说着他捋了捋袖子，向走跑点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看起跳线。用手捏了捏鼻子，对吴涛喊到：“你站到起跳线跟前，看好了！”

“再跳一次，你他妈想得美。这是决赛，你刚才叫犯规，没资格跳了你，妈的，死鸡眼。”吴涛对着小文的背影骂了起来。

我就站在吴涛的边上。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我很正派，从不在别人背后骂人。我坚信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可以化解一切恩怨。所以我也就特别痛恨背后开枪，背后骂人的家伙。我握紧了拳头，对着吴涛问道：“你骂谁呢？”

“老子想骂谁骂谁，你他妈管不着，别以为你们是一班的，犯规了就得下场，哼！”

他一脸的傲气，让我忍无可忍。出于本能，我猛打了他一拳。原来他是那么娇气的一个人，我只是一拳，他居然又是掉牙齿，又是流鼻血。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我打了他几拳呢。一直在边上不知在想什么的裁判几步跑了过来，从地上拉起了他，一边问长问短，一边冲我不停发火。

其实我当时就后悔了。因为我那一拳彻底打掉了小文得第一名的机会。小文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慢慢的走过来，对我说：

“你傻了，等我跳完了，放学一块收拾他嘛！完了吧！我的第一名啊！学校今年得第一名的奖三十块钱呢！”

“哦，我，唉，气死我了，我最见不得他那种人了。唉！”

晚自习的时候，张sir把我请到了教室外面，很生气的把我臭骂了一顿。我没有使劲给自己开脱，只是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张sir还是很生气，但是没有骂我了。回头在教室里转了一圈。

“有什么事，要及时向老师反映，要懂得克制。那儿还有裁判呢，打人能解决问题吗？没脑子。”张sir走出教室，站在我面前，生气的说“进去，写检讨。写好交给我验收，明天到二班教室去当众向人家读检讨，道歉。”

我的检讨一共写了三页。第一页详细讲了事件的经过，突出了我只打了一拳的事实；第二页充分表达了我的懊悔之情；第三页则很坦率的指出了吴涛首先出口伤人，挑起事端，反思自己不够冷静，流露出希望今后能共同进步的良好愿望。张sir看完我写的检讨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说：“行，明天你自己去二班教室念吧，我就不去了。丢人。”

高小文让我不要担心，他在二班为我准备了一份惊喜，让我只管放开胆子去。所以我其实是怀着好奇忐忑不安的走进二班教室的，所有的人也都用好奇的眼光盯着我。我很诚恳的向二班刘老师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四十二位同学深鞠一躬。慢慢拿出检讨书，用我并不常用的极富磁性的男中音缓缓朗读。

“尊敬的刘老师，各位同学：首先请允许我在此向被我一拳打掉了牙齿的吴涛同学致以诚挚的问候，真是对不起啊，我居然一拳打掉了您的两颗牙齿，我真是太坏了，请你原谅我。在这次我校组织的运动会上，我背弃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运动精神。为了班集体的小荣誉，动手打伤同学，这是多少可耻的事情啊！高小文是我班的跳远高手，虽然当时他的那一跳足以打破校内纪录。但功不掩过，他确实有踩线的嫌疑。在吴涛同学当面指出后，我竟然死不认帐，企图蒙混过关。我的行为是令人羞耻的，影响是恶劣的。……”

我长达二十三分钟的检讨赢得了满堂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我很满意。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二班劳动委员余小可。他在刘老师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抢先站了起来。笑容可掬的看着我，说：

“同学们，毛可伟同学的检讨做得很好，很真诚。毛主[xi]曾经说过：要多做批评与自我批评。我们也应该像毛可伟同学那样多做一点自我批评。我当时就在操场上，我看见他们打架了，却没有去拦阻，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惭愧。吴涛同学，你对比赛成绩有不同看法，这很正常。但你出口伤人，侮骂同学，真是太丢人了。你也应该向毛可伟同学道歉。算了，我是劳动委员，我替你说：毛可伟同学，对不起，吴涛同学不该骂你。请你原谅他吧。”说完余小可几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和我很热情的握住。“谢谢你让我们认识了自己的不足，我们会记取教训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你不要有思想负担。好好学习，让我们以更优异的成绩报答学校的培养。你放心回去吧，有空常到我们班来坐坐。同学们，让我们欢送毛可伟同学回班。”教室里又是一阵掌声，我再次深深鞠躬，胜利“回朝”。

高小文在楼梯口拦住了我。我们都忍不住笑了。

“怎么样？我说余小可是我表弟嘛，信了吧！说说，他表现如何？嘿嘿嘿，好玩吧！”小文一脸得意的看着我说。

“行，真是聪明到家了。唉，你表弟胆子怎么那么大啊，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刘老师脸都绿了。还有那个吴涛，看样子也气得够呛。”我们说说笑笑的进了教室，所有的同学都奇怪的看着我。问什么我都不说，只是笑。

晚自习的时候，张sir又把我叫到了外面。

“毛可伟，你行啊！我让你去做检讨，你呢？演讲去了？感觉不错吧？人家刘老师可说了，医药费你别想少出一毛钱，我看你还笑得出来。好好想想吧，进去！”张sir冷笑了一声，把我赶进教室。坐在位子上，我真的傻眼了：钱！我的妈呀，除了钱我什么都可以赔。这次真的完了。

果然，第二天刘老师领着吴涛来找我了。当他一把将七十六元的药费单据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感到浑身冰凉，两腿发软，眼前一黑，要不是顺手扶住了阳台护拦，肯定就会瘫倒了。

“我，我现在没钱。能不能……”

“你别想赖。我不管你有没有钱，反正药费你非出不可。谁让你打我了？这里面还没算安牙的钱呢。过些天安牙的钱你也得出。不给我钱你小心……”躲在刘老师身后的吴涛亮出身子，一脸横肉的说着。发现刘老师在瞪他，他立刻收敛了些。默不作声，低着头站在那儿。样子像条狗。

“你打伤了人，出医药费这是应该的。至于其它事你和你们张老师说，我不管。还有，我是来警告你，这里是学校，是有规矩的地方，以后你们要是再打架……”不知怎么了，今天好像谁都不能把话说完。刘老师也说了句半截话，他用右手食指在我额头上狠狠的点了几下，转身就走了。吴涛赶紧也跟着走了。

七十六元对我来说真是太多了。我上哪儿去弄哪么多钱啊！小文满怀同情的看着我。

“要不，我出三十，你是为我打的人。我回家跟我妈要，我妈不会打我的，最多骂我几句。”

“你妈不打你，可你爸知道了怎么办，他会打死你的。上次你考了第八名，让你爸打得两天都坐不成凳子。算了吧，想别的办法吧。”我闷闷的说。

同学们都围着我，你一言我一语，出着些没什么建设性的主意。最后，还是班长“大五”说了句准话。

“去和张sir商量一下吧，让他说说情。毕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那小子也有责任嘛！”

大家一致称好。我就去找了张sir，希望他能说说情。张sir生气的数落了我一通，然后让我先等着。晚自习的时候，告诉我，吴涛答应让我出五十块。张sir说再没法商量了，就当是买个教训吧。但是对我而言，这个教训还是太贵了。

小慧给我出了个主意。先问家里要一些钱，能要多少先要多少，不够的自己挣。她说她家旁边有个收废站，什么都收，价钱很合理。她说得天花乱坠我心动了。

回家吱吱唔唔的说了半天，把所有的理由都推到了张sir身上。妈妈把无辜的张sir骂了几句，才很不情愿的取出了三十五块钱。一边仔细的叮嘱，一边看着我将钱塞进口袋。我心里也是一面惭愧着一面考虑卖什么才能凑齐剩下的十五块钱。

又是很多人围着我出主意。这次谁也没给我说个准话。等到没人的时候，小文悄悄的凑到我跟前给我说了他的想法。而我，就是在那时点了我也许一辈子最不应该点的头。

下了晚自习，我们两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看到窗外校园里的灯都熄得差不多了，我们悄悄的溜出了教室。趁着夜色，摸到了初中部教师办公室外。看到办公室外的窗台上一撂一撂的作业本，我们一阵狂喜，疯狂的收拾了起来。

两天后，我还清了吴涛的医药费。三天后，学校通报了我和小文的警告处分。并要求我们回家复习，等待六月参加会考，所有通过的科目会被降一级。张sir什么也没说，很生气，都恨不得打我们了。我后悔死了，本来还想着考个全a给张sir做生日礼物呢，这下全完了。我在班上做了一次深刻检讨，这次我是真的哭了。我和小文一起给张sir深深的鞠了一躬，说了句“对不起！”张sir叹了口气说：

“你们，你们对不起的，是你们自己啊！回去好好复习，有不懂的，晚自习回来问我。”

那天晚自习后我和小文很晚才走。我们都哭了，相互说了很多句对不起。最后发誓这次会考一定要考出个样子来。不能让别人就这样看扁了。我们一起走出了教室，一起拉紧了教室门，一起离开了学校，一起擦干了眼泪微笑告别。

后来我再也没到过学校。“大五”他们来给我送过几次资料，说小文他爸没打他，还带他去找了主任，小文已经回学校上课了，他不好意思来见我。我听了心里很高兴，一直担心小文又会被他爸暴打，没想到关键时候他爸还是很爱他的。转眼到了六月，会考我五门得了全a。张sir很高兴，让“大五”找我回学校复习，参加高考。

现在，我，小文，还有那个吴涛，我们在一个单位工作。原来吴涛也是个很能干的人，有空了会坐在一起喝酒，喝醉了我们也会打起来。但是醒来后，都会相互看看，开怀的笑了。一点都不像从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