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头驴子老去的过程，就连每天跟在它身后的农人也会时常恍惚，明明记得昨天还在努力地犁田，今天却已经是老态龙钟，与自己的儿女们抢食吃。但是，一头驴的老去，真的值得我们去好好纪念，怀着朝觐的心情去纪念。

在没有弄农用车的年代，驴和牛是仅有的两种交通工具，但是相对于牛的稳重和行动的笨拙，农人更愿意使用驴子，不管是架上车拉粪，还是驼麦子，它都是一把好手。

父亲对驴的态度是温和的，不管是在耕地的田垄间，还是在农闲时放驴，所以驴在父亲跟前也是耐着性子的，显得很温顺。但是在我就不同，当驴子性格暴躁时，我则心情更坏，总是要胜它一筹，扬起就是几鞭子。但是驴这个牲畜有时候是很会折磨人的，所以这几鞭子是有代价的，耕地的话就要带着犁铧跑开，非常危险，放驴的话则要翻山越岭，让你追上几个小时，眼看着到跟前了，又撒丫子跑了，最后索性直接跑到家里的圈里。于是又气势汹汹追到圈里，一顿皮鞭，这时候父亲要是发现，就要教训我了，驴是犟的，难道你要比驴还犟？

当然这是驴年轻的时候，老了就不行了。我能想起的最老的一头驴是灰色的，肚子上有一块白色，像摸上去的白灰。就是这头驴，生下了三头驴子，然后再也不生育了，家人怀疑是吃了霜打的萝卜叶子，最后将它卖给了同村的一户人家，奇怪的是卖过去之后它又生了两胎。但是它所生的头两胎都还在我家，最大的一个按照人的年龄算，也有60多岁了吧，我要说的就是它的衰老，让人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这头驴继承了它母亲的基因，全身的毛是灰色的，只在肚子上有一块白色。年轻的时候，它可是村里最好的驴子，足以让全村人艳羡。在地里干起活来也是风风火火，与别的驴子一起放，晚上回家的时候，它的肚子最鼓，这是叫农人们羡慕的。我要说的是，尤其是它与弟弟黑驴抢草的场景，在农村呆过的人都知道，两头驴子同在一个槽里吃草，总是有一个驴子吃得多，另一个吃得少，原因就是比较狠的一头占住不让，另一头只好等这头吃够了再吃。秋种的时候驴子最忙，所以心疼驴子的农人就要在驴草里加一些面食或者苞米，这时候两头驴子抢的更凶。为此我常为黑驴打抱不平，只要我看见灰驴抢草，总是免不了一顿皮鞭。

离开家多年了，再也不用跟在驴屁股后面耕作了，也忘了家里的驴子，只感觉自己长大了。驴子的年龄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每当回家看到驴子，还是觉得它们都像儿时一样年轻有力，皮毛光滑。今年回家，无意间的一幕，却让我心里顿生一股隐隐的痛感。黑驴长大了，肚子圆挺挺的，当我为它们填上草后，却看见黑驴一头顶过去了灰驴，自顾自地吃起来，灰驴也只好站在一边看着，眼神中尽是无奈和感伤。我这才想起，离开家已经8年多，再也没有认真注意过这头驴子，它老了，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肚子也没有以前那样圆挺了，与黑驴也不争了。父亲说，现在这头灰驴已经行动缓慢，远不如黑驴敏捷矫健了，到了该歇下的年龄了。

可是，一头驴毕竟没有人那么值钱，从小用到老，最后干不动活了，免不了被送往屠宰场，成为人们的桌上美食。所以这些驴子在老去的时候是诚惶诚恐的，对每一个关注它的眼神充满期冀，但是这却是徒劳的。

这头驴子还活着，它或许已经知道，面临在自己面前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一头老去的驴子，毕竟是无助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