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冬日的天空灰蒙蒙,太阳橘红色懒洋洋挂在院外小榆树的树梢上,有如夏日夜晚月儿,无声无息,静悄悄。农村的朋友喜迁新居、杀年猪邀请去喝酒,携夫人欣然前往。
今天是入冬最寒冷的一日,出得小院门,便觉寒风凛冽,打起了寒噤,匆匆爬上客车,车儿喘着白汽,慢腾腾驶出小城。丘陵起伏的田野,白雪皑皑,朔风怒吼,雪花飞舞,苍苍漭漭。远望群山起伏,连绵洁白,近处小树林顶风傲雪,松涛阵阵。白茫茫的原野,大雪无痕。
朋友原居大青顶子山角下一秀美的小山村,第一次去做客是在夏日,村西头绿树掩映着农家小院,白墙小屋,宽敞的马厩,低矮的猪窝,整洁的鸡舍,高高的玉米楼子,整整齐齐的拌子垛。屋前木杖子围着一大块菜地,绿油油,水灵灵。小院外东侧一条深深溪涧,两岸树木郁郁葱葱,朵朵野花。雨季流水潺潺,树丛中一座弯弯的小木桥。过小桥,入小院,马欢鹅叫,那只白白的小狮子狗更是异常兴奋,前窜后跳,狂吠不已。朋友已年近五十了,家有良田两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衣食无忧。朋友又是个猎户,一年四季钻林子,春采山野菜,夏采木耳、药材,秋天采蘑菇。冬日,北风呼叫,大雪封山,朋友更是喜上眉梢。穿林海,跨雪原,踏遍昔日土匪“韩老七”盘踞的大青顶子山,出没于人迹罕见的黑瞎子沟。撵兔子,追狍子,套野猪,捉野鸡,打飞龙。有时几天几夜与猎物周旋在冰天雪地,漭漭林海。朋友好酒,酒量可以,有时有点小狡猾,偶尔有点“寡人之疾”,除此无不良嗜好。朋友妻年轻时花枝招展,如今波辣,放肆,不拘小节,长了双钩惹男人的媚眼。朋友十年前,酒后冲动,拿起猎枪将一村民击伤,惹下了泼天大祸。如今两个女儿已长大,大女儿已出嫁,朋友妻已做了姥姥了,那小外孙女大方憨厚,惹人喜爱。一家人无忧无虑,平平安安。
前年,朋友夫妇突然把两垧良田卖了,惹起一片反对声,谴责声,声讨两口子无正事,朋友夫妇理由是种地太辛苦了,男人跑跑山,女人在林场打打工,赚的钱也够花了。去年,国家取消农业税,种地政府反而给农民钱,这下子两夫妇肠子都悔青了。逢人便讲:“想破大天来,也想不到种地共[chan*]党还给钞票,想不到,想不到啊。”到了冬天,林场又封了山,不准猎户上山,看见了往死里罚。此后,两夫妇便闷闷不乐,开始备战,无事找事,小闹到大吵,发展到动手厮打,最后妻子跑到女儿家,声称非离婚不可,闹的不可开交。两女儿百般劝解,只见皮毛。无奈两女儿决定在小镇买一栋小别墅,并装饰一新。然而,朋友却对老宅恋恋不舍,迟迟不来与妻子团聚,大女儿急中生智,杀年猪请亲朋一聚,力劝老父回归。
小别墅坐落在周立波《暴风骤雨》中的“元茂屯”,如今已发展为高楼林立的小城镇了。“元茂屯”已改为元宝村,早已是腰缠万贯成为亿元村了。日前,正在元宝山下投资建设旅游“土改第一村”,已初具规模。下了气喘嘘嘘的客车,又钻进一摇三晃的三轮车,直扑“土改第一村”。蜿蜒的黄泥河在村前流过,两岸生长着密密的高高的柳枝,挂着白白的雪霜,河上架着一座宽阔的铁桥。过桥,便见一座高大的仿古门楼,大红灯笼高高挂。檐下一匾,三个大字“元宝村”。入门洞,狂风骤起,严寒刺骨,抬头望,白茫茫的元宝山顶一座红亭,山角下一仿古牌坊,金碧辉煌。牌坊下,有一大水塘已结厚厚的冰,塘中有一小岛,几株柳树在寒风中摇曳。周立波纪念馆坐落在山坡上。纪念馆西侧便是元宝新村了,一栋栋整齐的小别墅。朋友夫妇已在新居门前迎候了。
屋外,风雪交加,严寒难耐,室内却温暖如春。杀猪菜东北农村一绝,酸菜、血肠、白肉一起炖,热气腾腾,满屋飘香。那嫩嫩的白肉吃上一块从头顶一直香到脚后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桌夫人已与孔歪嘴斗起酒来,又唱又跳,你一杯我一碗,互不相让。酒已半酣,朋友说出他的心事:“这别墅区不让养鸡鸭鹅哦狗,家里还有一匹马,等明年开春卖了马在搬过来吧。”大女儿为安慰老爸,委托众人如有卖地的帮买一块,大家心知肚明,如今这么好的土地政策,傻子才卖地呢。这时我想起了周立波《暴风骤雨》中分地、分牛马的一段描写:分了地,“郭全海和老初带领积极分子们,忙着分牲口------。郭全海爬到桌子上,踩的桌子嘎啦啦的响,他高声叫道;“别着忙,还得说几句。咱们分了衣裳,又分牛马,倒是谁整的呀?”无数声音说:“共[chan*]党领导的。”翻了身的农民牵着牛马。手捧黑油油的泥土,热泪盈眶,欢天喜地,喜气洋洋,如同过大年一样。
“咣铛”一声,打断我的沉思,朋友手中的酒碗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喃喃自语:“卖地,不能卖地,地是命根子!”说罢,头沉沉一低,趴到了饭桌上,一会儿,鼾声骤起,朋友大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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