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夏的热情渐次隐退,秋的清冷逐渐渗入的时节,纪老太进城了。
纪老太坐立不安的在晓芙的租屋里,来回走动。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晓芙仍未见踪影。她再一次站在窗口,正好,一辆黑色的小车滑过来停下。车内的灯亮着,晓芙坐在车里。
枭有时也会带晓芙去他的娱乐城。正好这日有事走不开,便让手下接了晓芙过去。晓芙不太喜欢那里,特别是当那些艳丽的女子看到她和枭走在一起时那种掩饰不住的惊讶与嫉妒,让她很不舒服。但她又非常渴望看到枭,虽然他们基本上每天都见面。
枭陪她在办公室简单地吃了晚餐,留她在那里看书,自己继续办事。终于办完事情,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有些歉然“让你等久了,挺无聊的吧。”晓芙微笑“没有啊,知道你忙。只要感觉你在身边,我心里就安定。不会无聊。”枭探询的问:“回家呢,还是,,,,?”晓芙脸又飞红,轻轻笑着“还是送我回家吧。”
下了车,晓芙和枭依依吻别。 一转身,吓了一大跳。纪老太黑着脸,幽灵似的站在跟前。
枭看着吓得脸绿了的晓芙,又看看眼前这个瘦削,利落,和晓芙有几分相似的老太婆,感觉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知道她就是晓芙的外婆。刚准备开口,纪老太已一个巴掌打在晓芙脸上,颤抖着手,指着晓芙“你,你...”枭扶着晓芙,还未开口,纪老太一把拉过晓芙,逼向他“你是谁,你知不知道她是有男人的!你给我滚开!”老太婆凌厉的眼神,像寒光凛冽的刀子,仿佛要把他杀掉。枭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定了定神,“外婆,你听我说。晓芙和离不是还没有结婚吗,.....”话还未说完,老太婆一声暴喝:“放你娘的屁!晓芙注定是殷家的媳妇,她生是殷家的人,死是殷家的鬼!你这从哪里冒出来的垃圾,你,你,你是不是占了我家晓芙的便宜!你...”纪老太指着枭问。枭看着晓芙,晓芙惊慌地向他摇头,示意他离开。他吞了吞气,不再说话。
纪老太骂完,突然很仔细看了看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扬枭。”
“ 杨枭?杨枭,杨枭,杨雄是你什么人?”“杨雄是我大哥。”“你大哥?杨雄,杨枭,你们是两兄弟?!哈哈哈,作孽啊!”一把拉着晓芙,就要回屋。
枭看她神色不对,上前拉住晓芙“外婆,请你不要为难晓芙,无论什么事,我担着。”纪老太盯着晓芙“让他走,他不走,我走!”晓芙挣脱枭的手,“求你了,你回去吧。她是我亲外婆,不会有事,你在这,反而误事。你先回去,啊?”
枭只得松手,回到车里。但没有离开。纪老太也不看他,拉了晓芙就进屋。
奇怪,屋里一直很安静,没有打骂声。过了很久,枭才离开。回到家,他不放心,发了一个短信,可是晓芙没有回。他想,也许外婆在身边,她不方便吧。
忐忑地挨到第二天。一大早,枭就去晓芙的单位,曦儿告诉他,晓芙没有来上班,也没有请假。枭急忙打电话,电话一直响,没人接。他心急如焚,赶到晓芙的租屋,除了茶几上放着手机,已人去楼空。
九
枭驱车直奔晓芙曾给他说过的小镇。心急,恨不得一下飞到,不知不觉脚下油门踩到最大码。两旁的树木呼呼向后飞退,车身像飘了起来。
下了高速,驶在县城的小路,车速依然很快。前方一辆载煤车慢腾腾的走着,枭按着喇叭,那辆车依然没有理睬,也没有让路的意思。枭正准备超过它,突然“嘭”的一声巨响,载煤车突然爆胎,紧接着又一声响,同一侧的轮子也爆,车身顿时倾斜,枭一时躲避不及,那车一下压在枭的小车上。
待枭能勉强出院,已经是一周后。
十
那晚,晓芙被外婆拉进屋,作好被打骂的准备。谁知纪老太进屋后,却一言不发,虚脱似的跌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突然,她的眼泪簌簌流下。晓芙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外婆流泪。印象中的外婆,一直是精干,强悍的。可此时的外婆,显得那么衰老,那么柔弱,那么无助。外婆的泪重重的砸在晓芙心上,砸得生疼。她一下跪在外婆面前,抱着外婆的双腿,轻泣着;“外婆,您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您别这样,外婆...”纪老太也不答应她,仍独自流泪不止。良久才哑着声缓缓的说:“你知道杨雄是谁吗?你知道当年带走你母亲的男人是谁吗?”晓芙刚想摇头,突然,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她惊恐而不置信地摇着头;“不,不,不会的,外婆,不会的,你一定弄错了,外婆。”突然,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天下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肯定他就是杨枭的大哥,外婆,一定不是,一定不是!”
纪老太沉默了一会,“我也希望不是。可是太像了,除了年龄悬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刚才我还以为他就是那个臭男人呢!”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晓芙一下懵了,跌坐地上,再说不出话。纪老太看着她的样子,颤抖着声音:“丫头,你是不是?”晓芙摇摇头。纪老太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想了想,又说:“不行,咱们得回去,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时,晓芙的电话振动,打开,是枭的短信。泪一下又流出来,她哽咽地说;“嗯,外婆,我们回家,现在就回,立刻。我想回家。回家...”
十一
窗外,秋阳如水,风舞落叶,小镇在秋阳的爱抚下,变换着如梦般的秋景。
晓芙恹恹地坐在窗前,两眼空洞,这美丽如画的秋景,再激不起她心里的涟漪。
离的父母来看她。告诉她“离电话来说打不通你电话,我们告诉他你生病回家了。他准备过几日回来。”晓芙虚脱的微笑“让伯父伯母操心了。告诉离,我没事,不用回来。”
离的父母走后,纪老太端了一碗粥进来,“来,丫头,这是你喜欢的姜加引子稀饭。”晓芙刚端上粥,突然一阵反胃,呕吐起来。呕完,她弱弱地说;“外婆,我不想吃,我一闻到这味,我就想吐。”纪老太惊疑地望着她,缓缓坐在床前,“丫头,告诉外婆,你是不是有了。”晓芙猛然摇头,她刚想说什么,突然一下惊住,是的,这个月,一直很准的月信,已经超了半月了。她呆住了。
纪老太一看她这神情,明白了。“是离的吗?”晓芙慌乱地摇摇头,又突然醒悟过来,又忙点头。纪老太看她那慌乱的样子,叹了口气,出去了。
下午,晓芙一个人到母亲的坟前坐了很久。第二天,纪老太喊她吃饭,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纪老太颓然坐在晓芙的床前,想着晓芙这几日的神情,她心里有些明白。她老泪长流,嘴里喃喃:“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哟。”她毕竟经历过太多,当离的父母再来看晓芙时,她毫不犹豫的,淡淡的告诉他们,晓芙回去上班了。
十二
三年后。贵州偏远的一个小城。
枭一觉醒来,点燃一根烟,走到窗前。窗外,杏黄色的落叶铺满了昨日还清媚如水的街道,他知道,绝色清冷的秋又来了。
为了寻找晓芙,他把娱乐城盘了出去。整个中国基本上走完了,不知怎麽就来到贵州这偏远的小城。而这民风淳朴,山灵水秀的小城,竟让他无端有了亲切感,他决定在这多停留一段时间。
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而归属地竟是本地。他感到奇怪,接通“喂?喂?”对方却没有声音。挂断。从卫生间出来,手机又响,还是那个电话。“喂,喂,请问你是谁,你找谁?”还是没有回应,他有些火了,正想挂断,“枭。”一个纤细的,柔柔的声音,一下把他击倒。
按着电话给的地址,几分钟后,枭出现在城郊一个小学操场上。守门的大爷把他带到一排老瓦房的校舍前,指着其中一间“诺,就是那间。”枭站在门口,深吸几口气,定了下心,轻轻推开门。一股中药的清香扑鼻而来,晓芙微闭着眼,脸色苍白,恹恹地斜靠在沙发上。枭轻轻走近,半跪在晓芙跟前,一只手轻轻着抚她的脸庞,一只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晓芙没有睁开眼睛,睫毛颤动着,两行清泪轻轻滑落。
两人一直这样握着,倚着,时间仿佛静止。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童稚的声音“妈妈。”一个秀气的小女孩,站在里屋门边,含着手指,好奇地望着他们。“无悔,过来,叫爸爸。”晓芙连忙把泪拭干,招手,轻轻的叫女儿。小女孩怯怯的挨着晓芙,灵动的眼睛打量着枭,不出声音。枭不敢置信,看看晓芙,又看看孩子,“无悔?我的女儿?”
“无悔,快叫爸爸啊,他就是妈妈常常给你说的爸爸,你不是常嚷嚷要爸爸吗,今天爸爸出差回来了,你怎么不叫了呢。”
枭泪流满面,一双柔软的小手触到他的脸,“爸爸,别哭。”
十三
晚上。看着熟睡的女儿,枭缓缓告诉晓芙一件事。那天,当他赶到晓芙家,晓芙已不见踪影。纪老太当场恨不得杀了他。当他看见墙上晓芙母亲的照片时,明白了一切。
当年,大哥杨雄把晓芙母亲带回家,却没有珍惜。他长时间在外面应酬,还和一些女人胡混,冷落了晓芙母亲。后来,晓芙母亲跟了他一个手下,怀了孩子,可后来那个男人出车祸死了,晓芙母亲坚持要回家,大哥也没有挽留。
听了枭的叙说,晓芙无声的流着泪,突然一阵剧咳,怕吵醒女儿,用手绢捂着嘴,放开手,一片殷红刺眼。枭又急又怕“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可是,又怕你心里包袱太重。”晓芙摇摇头“我终于可以放下了。你要好好照顾不悔。”枭拥着她,泪长流,“我不许你这样说,明天我就带你和女儿回家,我要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你不会有事的。”晓芙沉默了一会,轻轻笑着“看你,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尽说些伤感的话干嘛。不会有事的,好了,我有些累了,休息吧。”
枭拥着晓芙,沉沉地睡去。三年了,他都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晓芙看着他,泪眼朦胧。轻轻抚着枭已有些花白的短发,抚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微笑的唇,怎么也看不够。轻轻下床,正值中秋,窗外月色如水。她突然忆起那个小院,那石桌石凳,那些夕颜花。
学校的上课铃声惊醒了沉睡枭。懒懒地转过身,伸手往身边探,空无一人。他猛然惊醒,披衣出门,晓芙坐在写字桌边。他松了一口气,轻轻上前,口里责备着“天这么凉,你身子又不好。”把披着的衣服搭在晓芙身上,晓芙身子软软地倾靠过来,眼睛闭着,有泪流过的痕迹,脸上带着笑。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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