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深秋,一场冷雨肃杀过后,树叶似乎一夜之间泛出金黄,仅剩的绿也只是苟延残喘了。一俟寒凉露气凝结,成为晶莹的薄霜,风中的枯叶便如漫天飞舞的纸钱,悲伤着失去母体的哀痛,吟唱出母子分离的挽歌。
走在萧瑟的风中,感受植物即将生离死别的凄凉,一个故事便不自觉的闯进思绪,任你怎么排遣,任你如何调整,它总不去,魂灵一样缠绕着身,就在鞭炮频响的街头,拉我陷入故事之中。
多么美丽的故事啊。幸福,甜蜜,温馨,开始于初秋的鞭炮声中。
新娘叫苏静,小巧玲珑的样子,一副让人怜爱的抑郁表情,在新郎的搀扶下,怯怯的向每一位来宾微笑、鞠躬。
新郎叫阿坤,魁梧俊朗,英气逼人。
天造地设的一双。
走进了坟墓,婚姻的坟墓。来自于天堂,恋爱的天堂。
围城里战事连连,硝烟弥漫。磕磕碰碰不断,擦枪走火常生。
阿坤借口越来越多,喝酒,打牌,唱歌,归家的时间从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从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从凌晨两点到没有时间。
新娘子啊,不久前的姑娘,为了一个男人,成了孤寂的魂,夜夜,独自饮愁。
阿坤有了新欢,就在婚后不久。
苏静知道了此事,问了阿坤,阿坤被激怒了,由地下转为明目张胆。
苏静抑郁的性格起了作用,在一次又一次抗争无效后,勇敢的选择了死亡。
婚姻仅仅维持了43天,苏静抑郁的表情永恒于墓碑。
今天是苏静的周年祭日,人到中年的父母应该是肃立在墓碑前吧,父亲的手应该是轻抚着苏静怯怯的笑脸吧?母亲呢,泪无声的涌还是撼天动地的嚎?
其实我该去墓地的,苏静是我女儿的钢琴老师,四岁的女儿开始学琴,苏静走时已经带她三年多。我喜欢苏静抑郁的性格,那专注于琴的神态,那手把手教琴的认真,那容不得半点错误的严厉,那看到丝毫进步后羞怯的微笑……
我真的该去墓地的,那豪放的老苏,淡然的老苏,真诚的老苏,实在的老苏,我们就如相见恨晚的恋人,只在他接女儿我接女儿彼此擦肩而过一瞥的瞬间,就互相认定:此为知己。多少次摊前棚下,我们就着月光星影,沐着和风细雨,推杯换盏,在啤酒的发酵中品评着世道的滋味,咀嚼着岁月的酸甜,慰藉着苦涩的心灵……男人之间犹能如此,叫我如何不相信异性之间的一见钟情?
我是真的想去看看苏静啊,这个家教极好,自我极严的女孩,从出生到死去,水一样纯净,霜一样晶莹,雪一样洁白,她哪里相信爸爸告诉她的那些人心险恶的故事,她哪里知道男人的喜新厌旧惹花拈草?她犹如活在童话里的傻傻女孩,只把一颗心给了琴,给了学琴的孩子,给了喜欢的男人。
纯洁的心是最没抵抗力的,犹如未经风雨的花蕾最惧肆虐的狂风骤雨。因为惊愕,因为突然,因为失望,因为猝不及防,更因为恐惧。
我曾怪过老苏,为什么不放任女儿去风雨中走一走,为什么不鼓励女儿去欲海望河里淌一淌,红尘本已滚滚,为何还让女儿有港湾静悄悄的错觉。老苏苦笑:本就是喜欢守着暖巢的小鸭,我怎么赶,她又岂肯上架?再说了,我总不能故意给女儿设点陷阱吧。
可我实在想不通啊老苏,就在有些男人转脸就变心的今天,苏静怎么会仍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怪你又能怪得了谁!你不记得我们曾经感叹的七日与七年的故事吗?说的不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仅仅认识了七天就不能自拔,扔下结婚七年的妻子绝尘而去吗,你为什么就没给女儿讲一讲,没有实战的演练也应该搞一些理论上的预防吧,你对我的滔滔不绝见了女儿咋就风停雨住了呢?
还有,老苏的爱人,你是苏静的模子啊,苏静就是你的胚,母女心有灵犀,你侥幸的生在了那个年代,你幸运的遇见了专一的老苏,可这个年代已非那个年代啊,现在的男人有几许还能相濡以沫,独自守着妻儿,自得其乐,不弃不离?你怎么就没认识到如你的性格在这个年代的潜在危险呢,你更应该对你的女儿知根知底啊。可你一如苏静,不敏于思,更不善于说。
你们知道我的女儿失去苏静的痛苦吗,你们知道我的女儿对琴产生了致命的抵触吗?抚琴泪先流,哭声伴琴音,如泣如诉啊,我的老苏和爱人!我知道女儿于琴只剩下对苏静的思念,我知道她不愿再换琴师的原因,琴师一去,在她幼小的心里,琴,已成为生离死别的图腾。我本不想让女儿再摸琴了,我怕成为一道伤痕,终生,留在女儿的记忆中,但她不,每周六的上午十点,女儿总是很准时的打开琴盖,忧伤的奏起苏静留下的谱子。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谁家的女儿又要走进婚姻的殿堂?
我塞紧耳朵,转回身。回家吧,开上车,我必须到墓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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