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机务干的好好的,父亲却说不要我干了。说要我去干农技。见我一副懵懂样，父亲又加重了语气，说，你明天就去。去找你姑爷去。去干农技去。

所谓农技，就是打农药水的人。

父亲说完，掉头走出房去了。临走，又放下个电筒。见我疑惑地看着自己，父亲又解释道，早晚好用。

此时，已近半夜。母亲都已睡熟了。屋内一片寂静。我睡得更香甜。父亲这时才开完会才回来。父亲并未等到天明，而是一进屋，几步抢进房来，打开手电，照了几下床上的我，先是犹豫了，后，还是咬了咬牙，狠命地推醒我，大声地说出了那番话。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我颓伤地倒下头，砸得枕头“沙沙”直响。我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帐顶，不知道我又做错了么家？思来想去，也只有今日傍晚的那件事了。

今日傍晚，天都麻眼了，我才熄了机器。又去田里查看了一遍，见田里的水都有一拃深了，我才收拾回家了。刚喘匀一口气，板凳都还未捂热乎，副队长冲进来了。大声指责，你么回来了，还这早？

我说，路都看不见了。还早？

副队长说，别个都还在忙嘚。都急等着水用。

我说，又没得哪个来说。

副队长说，我这不来说了？

我倔强地说，这黑，我不去！

副队长看了我一眼，说，又不要你去挑肩磨担。你只去把机器开燃了坐在旁边就行了。

我仍倔强地说，不去。这黑！又能赚几个工分。

副队长又看了看我，说，那你把皮带交出来。

我说，就在抽水机旁边的篷蒿里。

副队长转身走了。

我不以为然地去吃饭去清洗去睡觉了。

想不到这眨眼的功夫一切都改变了。改变就改变吧，反正都是做事。又不是去哪些当官做府。我闭上都已酸胀的眼睛，又渐渐睡去了。

后来我才打听得到，这话还真是副队长说的。只是说这话时还带了几分歉疚。而说这话时也不是专门去说的。只是在父亲开会回来，传达完会议精神，又扯了扯队里的情况，在散会后，队委们都走了，副队长才象突然想起来样，告诉了这一些。父亲当时并没有发火，而是笑着鼓励了副队长几句。还说，对我的儿子越发要狠些。临走，见技术员我家姑爷还在，随口问了句，差不差人？姑爷想了想，说，这些日子虫发的厉害，正有加人的打算。还想明天跟你们说哩。父亲这才决定调我去打药水哩。而机务员一职也就空缺了。过了几日，副队长提出要重新安排机务人员，并说了人名。原来是副队长的侄子。父亲笑着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回绝了。两台机器都由本家哥去开。实在忙不过来了，父亲亲自顶上。时间一长，副队长也不再提了。副队长心中虽有不快，也不好发作。父亲这样做，既出了拿下我的恶气，又维护了队长的尊严！而其更深一层的意思却还是两姓为权力之争！

说实在的，这机务虽只干了才一个月的时间，却都已干出瘾来了。每天，机器一响，我就寻找块阴凉的地方歇息下了。或睡觉或看书或睁大双眼看蓝天白云都由己都随自己的心绪而定。这一个月的阴凉，使我已晒黑了的皮肤渐渐又恢复白色了。身子也比以往挺拔了。走起路来也不再往一边倾斜了。干得我都有些留恋了！可父亲突然说不要我干机务了，我也只能收藏起这份留恋去干别的了啊！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我睡得正香甜，窗户外突然传来了喊叫声，享伢子啊享伢子啊快起来倒“雾把”去哟。

所谓“雾把”，就是用树叶子捆扎成把状的物件。呈长圆形。将其安放在棉田里。下面再用根一米多长的细树棍子撑着，高出于棉花杆子。类似于稻草人。供蛾子们晚上歇息。第二天凌晨，趁蛾子们还在酣睡之时，将其倒出。俗称倒“雾把”。

我“啊”了一声，却并未辨别出喊话人来。脑子里还一片茫然。好在昨黑早有准备，我拿起枕边的手电，睁眼瞅着窗户，才麻亮。我下床，穿鞋，拧亮手电，打开房门，见大门还关着，估计连母亲都还未起床。父亲也还未起去开早班去。这也太早了啊！

我打开大门，急往外走。见大门边正站了个人，心里一惊，不由倒吸口凉气，身子也不自觉地直往后退。却忘了后面还有道大门坎，右脚后跟经大门坎一拦，身子猛地往后仰，手本能地在空中乱抓。及至抓到侧边，竟抓住了大门框，手一用劲，减缓了后倒的速度，身子得救了。腿却酸软了，整个身子顺势坐下去了。嘴里不住地喊叫，哎呀我的姆妈呀！

母亲这时刚好起来了，正在房里摸索。听见叫声，母亲慌忙打开门，嘴里不住地嚷道，么家么家么家啊么家。连身上的衣服都还未穿周正。手里的电筒乱晃。

屋外的那个人这时也开口了。说，搞么家啊，这骇人。

我一听，知道是姑爷，这才松了口气。这才站起来，说，去倒“雾把”嘚。

姑爷拧亮手电，照了照，说，就这去？

我说，啊？还莫名地看着面前的姑爷。

母亲也啊了一声，又匆匆跑去后面。不一会儿，又匆匆跑上前来了，“啪嗒”，丢下一堆东西。我低头一看，见是双套鞋。抬头去看母亲，见母亲手里还拿着条蛇皮袋子。我更加疑惑地问，去偷东西啊？

母亲笑着说，装蛾子嘚。

姑爷接过话头，说，还带把镰刀。看哪些的“雾把”枯了，坏了，再补上。

我这才哦哦着穿上套鞋，拿起袋子，又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镰刀，连脸都未洗就跟着姑爷走了。

天较之刚一刻亮了些。晨鸦正在枝头鸣叫。这里那里断续传来犬吠牛哞！而闹得最凶的还属那报晓的公鸡了。它们或齐鸣或独唱或交替鸣唱。似乎不把这寂静的天地闹醒不罢休！可它们又哪里明白，它们的喧闹非但没有闹热天地，相反，倒更增添了天地的寂静！

离远了村庄，气温明显下降了。晨风一吹，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身上的寒毛也象炸了样根根竟耸立起来了。用手一摸，似有硬物硌手。蛐蛐声小虫声听得更加真切了。连那套鞋的咕唧声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来到棉田，姑爷用手一指，说，这一片以后都归你管理了。

我望一眼，惊骇地问，这多？

姑爷不以为然地说，也就四亩多一点。又告诉了倒“雾把”的方法，就走了。去姑爷他自己的责任区去了。

倒“雾把”看似简单，做起来却又不那么简单了。说它简单，也无非是把“雾把”从棍子上拿下来，再放在袋子里摇几下，再放上去就可以了；说它不简单，主要是要掌握袋子口的大小。袋子口放大了，“雾把”放进去容易，可摇晃几下，那蛾子就会趁势飞出来；袋子口放小了，“雾把”放进去又慢些了，而蛾子却又不易飞出来。我试了几下，终于摸出点门道来了：“雾把”放进去时，口放大些；摇晃时，再缩小些。待要拿出“雾把”时，再将袋子不停地摇晃，待蛾子沉下去后，再快速拿出“雾把”来。这样，蛾子就不易飞出来了。当然，要想做好这点凭的是经验。凭的是手眼的配合。教，一时半会是难深入骨髓的。所谓处处留心皆学问，可能讲的就是这吧？

这“雾把”和以后的“点灯扑蛾”都属生物防治。现在这两种方法都废弃掉了。我曾问过为何不用？农人们鄙视地说，几费力哟！药水几省事哟！这让我真的无语了。看来，生物防治任重道远啦！而低碳生活的推广不知又要费多大的神哟！

此时，天已透亮了。晨鸟早已飞离树枝了。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了。晨雾在棉花上缭绕。晨风一吹，晨雾又随风不断蹁跹。或东或西或南或北或上或下却总没得一刻停歇。等到晨风累了停歇了，晨雾才得以停歇下来了。也不飘舞了。定格在棉花上了。和棉花开始亲语了。诉说旅途的风情了。等到太阳拔起，温度上升，晨雾也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且无影无踪了。

我这时倒感觉冷了。低头一看，衣服不知何时已被露水润湿了。却也来不及照顾了。更加迅疾地动作了。等我倒完了，天边的那根红线早已变化成块红布了。周边还有几丝乌云在嬉戏哩。我提着袋子，踏着“咕咕”响的步子，带着丰收的喜悦回家了。刚走过涵闸，就见姑爷和其他几个人正蹲在路边，都低着头，却又不知在做么家。走近了才知是在数蛾子哩。我笑着停了下来，耐心地等待。

姑爷数完，一抬头，见我正站在旁边，笑着说，我还准备去帮你去的哩。说着，就去拉我手中的袋子。

我趁势一倒。就在手快要撒开袋子口时，“哎呀”一声大叫，骇得我手一哆嗦，却还是未撒开手里的袋子口。我急忙回过头问，么啦？

本家叔叔笑着说，我怕你倒出来了蛾子飞走了哩。

我又疑惑地问，不倒么数呢？

本家叔叔仍笑着说，你看别个是么搞的你就知道么搞了。

姑爷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又将袋子放在地上，用脚在上面轻轻踩了几下，袋子里跟着发出清脆的爆响来。姑爷这才倒出蛾子一个两个地数。数到后来，连姑爷都笑了。说，这片田么时候倒过这多蛾子了的呀？

本家叔叔也笑着问，享伢子呀你搞假了的吧？

姑爷也笑着重复，是的吧？

我懵懂地问，这也能搞假？

本家叔叔和姑爷一听，相视一笑，又都专心数去了。

过了会儿，姑爷说，走都不会走么这快就去跑呢？

本家叔叔接口道，肯定发虫了。

姑爷说，等一下了我去看一下。真要发虫了他还不能去打这几块田里的药水。

本家叔叔问，么呢？

姑爷说，他个才上来的知道个么家啊你不害他呀？

本家叔叔附和道，也是。

说完，都闭了口。都低头专心数去了。数完了，都站起来了，都丢掉手里的短棍子准备走。姑爷见我还站在原地，笑着说，吃饭了去砍“雾把”。

我拿着袋子跟着他们走。边走边问，不打药水啦？

姑爷解释道，这大的露水打了没得效果。

我这才喜滋滋地回家吃饭去了。

饭桌上，父亲关切地问，多少？

我吞下一口饭，喜滋滋地说，姑爷说有一百个。

父亲一听，连声说，不错不错嗯不错。过一会儿，父亲又皱着眉说，不行，你不能打这块田的药水。

我疑惑地问，么啦？

父亲瞟我一眼，说，这块田肯定发了虫了。从没听说这块田倒过这多。

我释重地说，姑爷刚一刻说了的，说过一会儿姑爷去田里去看一下去的。

父亲决绝地说，这还有个么看头。说着，站起来，搛了几筷子菜，端了碗出去了。

我望着远去的父亲，心里好笑父亲的过敏。但事后证明，父亲的做法是正确的。那的确是发了新的病虫害。幸亏发现的早，采取的措施及时，才免去了不必要的损失。才使棉花照样得以丰收！而这样的果决，除了经验，还有对集体利益的高度负责！

过了一会儿，父亲回来了，脸上已没了刚一刻的紧张。有的只是一脸的轻松。不用说，事情一定圆满解决了。

我吃完饭，拿起镰刀，去做属于农技人员做的活计去了。也开始了我新的一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