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夹子

是的。绿色小夹子。

在过道里慢慢地走，一份一份，从两旁排列整齐的座位上收来试卷。教室里有一百多人。人头黑压压的。他们埋着头，有的漠然看她一眼。他们有的交上试卷，有的不交。

可以收上七八十份试卷。

很仔细，很小心地整理好，用一枚深绿色的夹子夹上，她就捧着这作业去前面的办公室交。有时是晴天，阳光溢满校园，那些树和墙根边的草都闪着绿光。有时会下雨，小雨隔开了许多，办公室也笼罩在雨中。

走廊安静，闲淡。她的心，有一点跳。走上台阶，在走廊上停一下，喊报告。里面杂乱地放着半旧的办公桌，坐着一些人。

第一个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很深，她的眼神就被淹没在这深沉的注视里，看不到别的什么。

把作业放到他桌上时，他注视着那只小夹子。然后会意地看她一眼。他的眼神很温和。

下一次她用了一只深红色的夹子，夹了一摞小作业。办公室里没人，他也不在。他的一只抽屉微微拉开着，里面放着那只绿色的小夹子。她拿走了那只绿色夹子。

十六年后，她坐在办公室里，有人递给她一只夹子，绿色。她想起十六年前她拥有的那一只。

也想起他。

从前那只绿夹子，一次次用来交作业。最后，忘记了是留在她那儿，还是他那儿。

那一年，阳光里的草，依旧泛着绿光。小雨，依旧笼罩着寂静的办公室。

（二）沟

那时候那条沟对小菊没有任何意义。

那条野沟。

柱子仰躺在沟底的茅草上。天上的白云从他的视野里流过去。太阳恹恹地照射着他。沟边的红柳条子一动不动。

小菊正蹲在沟沿上割草。小菊的麻花辫子长长地垂着。辫稍插着一朵很小的兰花，蓝盈盈的。

太阳从红柳叶子缝里照过来。柱子闭上眼睛。柱子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小菊站在他身边，小菊挎着一个篮子。小菊不出声地看着他。

这是咱俩的沟。柱子说。

小菊想了想。笑了。还是三怪的。三怪也在这里睡过。小菊说。

咱俩的。柱子固执地说。

沟里生满了茅草。

柱子想那个上午，想那条野沟。柱子想了二十年。

小菊从沟沿上走过去。小菊的大辫子很长。阳光从上面流下来，从辫根流到辫稍。阳光刺花了柱子的眼睛。

柱子扶着犁，他想叫一声小菊。可是没有叫。阳光照着他犁过的田地，满世界的阳光。

柱子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中午。阳光淌满沟沿。

后来有一天，柱子又一次躺倒沟里。阳光很好。牛在沟边啃着红柳叶子。柱子仰望着天上的白云，静静地听着唢呐声渐渐地远去。

他想起小菊说过，沟也是三怪的。

他想笑一笑。他咧了咧嘴。

柱子和这条沟相依为命了二十年。

柱子的头发已花白。阳光很好的中午，柱子去沟边犁地。

他看见小菊。他想叫小菊。小菊却走过来，笑了笑说，柱子。

四十年了。这是咱俩的沟。

也是三怪的。柱子笑了笑说。

是咱俩的。小菊说。柱子你守了它二十年。

三怪死了。我的债还完了。小菊说。

柱子搓了搓手上的泥。垂下头。

柱子。小菊含满泪水。三怪救过我爹的命。

阳光照着沟中的茅草。

照了四十年。

（写于2001年）

（三）如月

倾心的一见。

她为他而生的美。王子罗密欧失陷。他有刚毅的线条，一丝不苟的精致与完美。他的痴狂，她的醉，只为一见，在花和酒的舞会上。目光交织，粘合成解不开的情网。这样好，一见，原来就是他。是她。戴了假面，咫尺天涯，天涯咫尺。他的手心，终于贴上她的，这一刹那，战栗的温暖，让朱丽叶美丽的生命震颤与窒息。只是一眼，只是一眼就已无他。他的唇，让她崩溃与陷落。

月光如酒，醉了谁。

醉了谁不愿醒的梦。

一见，只是一见，就深深嵌在生命里。

深深。

纵然是一场劫。也美得，如幽林中静穆的月色，月色千年，一场古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