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叔家搬到内蒙古以后，一座视野开阔的庄院就被空置了，每次路过，总有说不尽的感慨：原先路过时大门开着，二叔总在门口的小凉房里抽着烟，注视着窗外小路上的动静，我也总要扯着嗓子叫上几声二叔，然后看他走出来，递上一根烟，聊聊天气，聊聊收成。但是现在没有了，大门被锁上了，打麦的场里也长出了野草，庄院隔壁的菜园里绿意盎然，各种蔬菜应有尽有，树木枝头也长满了繁硕的果实。

人走了，就什么都空了，似乎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一座庄院的空虚和衰败，可以有很多种形式。但是最凄凉的，还是人走楼空，人去茶凉。二叔已经搬走两个多月了，奶奶说起来依然是老泪纵横，她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又有两个考上大学的孙子。虽然三个儿子之间又是会有很多矛盾，不让她省心，但做老人的，总是希望儿女们能在身边，至少十天半月能够见一见，哪怕贫困。所以不管什么原因，二叔的搬走，最难过的还是奶奶和二叔。

去内蒙古半个多月以后，因为未处理完的一些琐事，二叔又回了一次家。我不知道他站在这片生他养他，生活过40多年的土地上，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二叔心里不好受。“站在门前，我觉得就我这片庄院视野开阔，那么好。”不善表达情感的二叔，从来不在奶奶跟前说这些伤感的话题，但是在村里人面前，他却是率真的，始终像一个小孩。

在我回家之前，我给二叔打电话，他还一再嘱咐我，叫奶奶不要担心，他在内蒙古生活得挺好，菜园里种上了各种蔬菜，要及时割了吃掉。更让奶奶心里难过的时，种上好几年的一棵樱桃树从来没有结过果子，但是今年粉嫩的樱桃却挂满了枝头，但是樱桃树周围，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这几年，我们这一茬人已经长大工作了，而且大部分都在城市里，很多庄院即使有人也是孤独的，更多的人选择了离开，索性在城里打工，在城里生活。以我们家为例，10多年前，我们兄弟三人都在，爷爷奶奶在，不怎么荣显的小院里却是人丁兴旺，但是现在，我毕业后在外地工作，二弟和三地虽然没能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却也早已经外出打工，爷爷已经去世，家里就剩下了爸爸妈妈和奶奶。奶奶常说，家里有老有小，这才算是完整的，但是现在断层了。三个大人在一起，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的，聊的话题也都是在外的孩子，家里实在没有生气，这才养了一只小狗，被当作小孩一样养着。

其实，空了的庄院不止二叔家的。在我回家之前，就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外出打工已经4年没有回家，女主人改嫁他乡，一座整齐的庄院也空下了。农村人多，庄院也多，农民更是健忘，善于接受。多一座院落或者少一座院落，似乎引不起多大的反响，不管这座庄院里以前住的是谁，以后将会归谁。只不过是觉得经常行走的道路边，突然不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突然看见门上的大锁已经生锈，突然看见土坯房已经败落塌陷，又突然看见通往这家的一条小路长出了一人深的杂草。

但是，对于像我一样漂在他乡的人来说，这些都是让人感慨的，让人心里难过的。这并不亚于某个老人的离世。一座座庄院的败落也就是一个村庄的败落，在我渐次稀疏的回家之旅中，眼看着越来越少的熟悉面孔，眼看着一座座庄院从生机勃勃到野草丛生。心里除了伤感，却也无能为力。

每一个村庄，都有曾经令他感到骄傲的人物走出去，但是每一个村庄，在汹涌的城市化进程面前，似乎都面临着破败的结局。当有历史的村庄被没有历史的城市吞没，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像二叔一样的农民，含着泪，放下锄头，以卑微的身份走向城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