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铺天盖地,没了白色球鞋,年年岁岁是一样的痕迹,缓慢,等件是如此冗长的一件事。
丁北北之所以叫丁北北是因为她是北方的孩子,十六岁以前她一直生活在北京某个胡同里的四合院,院子里种了一棵枣树,年纪是模糊的,扭曲的枝节用力向上延伸,干枯驳裂的树皮似老人的脸,记忆中有一间狭小的鸽子房,破旧的门,咕咕咕咕的鸽子声,伴随着她乏味的童年缓慢成长。
似乎一切都是缓慢的。
丁北北长到十四岁时,个头是一米五八,后来再也没长,瘦,头发到达耳边,下巴尖尖的,说话的语气飞扬跋扈,不穿裙子,不穿皮鞋,性格是冷的不合群,就那么三三两两的朋友,他们全部亲热的叫她北北。
这不是她喜欢的名字。
家里的人对她的成长十分不满意,这样一个怪怪的没教养的孩子怎么会是小时候聪明可爱的丁北北。
他们语重心常的讲,北北啊,见了长辈要叫的。
北北啊,不要绷着脸,谁也没惹你吧。
北北,白球鞋脏了要快洗女孩子干干净净的好。
北北,北北。
丁北北常常是翻个白眼不予理会,把他们抛到身后去喂鸽子。
不知道怎么就长成了这样,话不多,不爱笑,和几个朋友用脏话骂来骂去,成绩还是一如继往的差。
丁北北闲散的时候会坐在朝南的阳台发呆,眯着眼睛,手指交插,有飞鸟往南飞。
南边,空气温润,有叫安璐的女巫出没。
只是太缓慢,丁北北觉得自己等不到和她重逢就会死去,被北方的雪埋藏。
因为要一个完全的成长,本来就是一个太缓慢的过程。
丁北北这样对某人说过。
生活被切割为一段一段,怎么都无法连接,有一个时刻沉思,像是在玩拼图,拼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很早以前便丢失了一块,而这块的不存在,使得整个画面七零八落,无法还原。
某人的名字出现在丁北北的生命中是在小学四年级。
灰色的两层楼房,一个简陋的舞台,一棵白杨树夏天住满了鸟,极其的喧嚣,就是在最北边的那间教室,丁北北穿着绿色的校服等待那缓慢的成长。
测验,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数学二十七分的成绩让老师都无法开口而直接省略掉,在念分数时嘲笑着扔下一张都是红叉的卷子,飘飘扬扬的落地,一场哄笑。
丁北北当然会记得他的表情,满是鄙夷的,眼睛斜斜的瞅了一眼,继尔嘴角一挑。
这是人生的第一件耻辱。
然后老师高声的念他的分数,纪冬至,九十九分。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老师的喜爱,是纪冬至转来这个小学的第二个星期。
纪冬至坐在她的旁边,对丁北北来讲是无比糟糕的一件事。
从他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跟在班主任后面走进来起,就怎么也不能不注意这个小子,棕色的头发露出好看的额头,眉眼清秀,轮廓分明,面无表情。
乖乖书生模样,小女生们喜欢得不得了,丁北北抬起头忽然就碰到了那么挑衅的目光,尖锐锋利无处可躲,像是对她一个人说的,我叫纪冬至。
仿佛大祸临头一般,丁北北四处张望才发现,唯一的一个空位,竟然就在自己的右边。
某人就是这样进入丁北北的生活,那么挑衅的目光让她只能迎面而上。
她从来都是叫他某人而不是纪冬至,某人某人就一直叫了下来。
在阳光里张开双手,流泻了一地明亮,那些日子就如这般滑过,还来不及回想,潮水便将自己淹没。
“丁北北你是个大笨蛋”
纪冬至是这样骂她的,他的目光永远让丁北北觉得害怕,可她不过是把二十七分的卷子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你妈妈要我帮助你的,别以为我想跟你说话”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手中的铅笔倒是因为丁北北的不言不语而断了尖,一张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我妈妈的朋友会有这样的儿子,丁北北想,看着他转身和前面的女生讲题,松了口气。
整整一个学期,纪冬至都是斜着眼睛看她的,她永远是他的一个鲜明对北,像是可笑的玩偶,被爸妈支配,摆弄来摆弄去。
纪冬至太优秀了,有礼貌,有教养,干干净净,成绩自转入这个班以来便一跃成为第一名,睫毛很长,瞳孔漆黑,漂亮的让别人以为是女生。
这样一个人在丁北北的心中被咒骂了千百次,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可全然不是这样的,纪冬至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丁北北记得自己那天放学忘了拿什么东西,极懊恼的返回去,却在教室的门口呆住。
狭小的门缝,被余晖浸染的教室,白衬衫的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
丁北北看到某人的手指间夹着一只白色的香烟。
原来是表里不一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形像一下子被坠毁,跌的粉碎。
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是这样的。
他夹烟的动作生疏,烟雾遮住那张白净的脸,丁北北听到一声两声的咳嗽声。
十一岁的男生抽烟是好奇心的驱使吗?
不由的发笑,只是勾了勾嘴角,却不知道这个表情已经纳入某人的眼帘。
纪冬至的眉头就那么纠结起来,那只香烟从指间滑落掉在腿上印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这个洞会使他完蛋的,丁北北想。
在她思考的当口,纪冬至不声不响的背起书包走到她的面前,他是没有害怕的,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看到他抽烟的人是丁北北,他的眼睛里不过是闪过一丝的厌恶。
丁北北记得纪冬至就是在那样的眼神下伸出手推开了她,用力的,这力道使丁北北打了个踉跄,险些跌倒。
他看见她紧紧的抓住红色的书包带,居然也是面无表情。
“我讨厌你”纪冬至的声音不高不低,这四个字掠过那些尴尬的分子一直传到丁北北的耳朵。
她看着他飞速的跑开,脚步嗵嗵的回响在走廊,忽然就张开嘴大笑了。
我讨厌你,这几个字是如此的坚定。
忘了所有也不会忘记,怎样的缓慢成长,怎样的疼痛,怎样的躲藏,怎样的用力记得!
我讨厌你。
我讨厌的人是丁北北,纪冬至把它从小学四年级一直带到了十八岁,连同带上来的,还有那个成绩烂透的丁北北。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不过是形势所迫而已”
这句话终于轮到丁北北说出口,她仰着头,格子衬衫穿得懒散,手插在褪色牛仔裤的口袋里,语气不屑。
纪冬至的眉头在看到那个瘦小单薄的身体时照例的皱了起来,这个表情丁北北格外的厌恶。
就是这样的,小学,初中,高中,这样僵硬的关系硬是坚持到现在。
是父母花了大把的钱把她塞到了重点高中,丁北北丝毫没有反抗,她的成绩是差的可以,但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懒得开口,懒得笑,微微抬眼看人,骂人用一个字,挺直了背走路。
这些特点居然和纪冬至是一样的,除了他一米八六的身高以及稳上北大的成绩,只是为什么纪冬至会和丁北北长到现在成了一样的不合群,没人能搞得清楚。
因为太缓慢,以至于丁北北在某一时刻觉得连心脏都快停止跳动,北京的沙尘暴让她想急切的逃亡。
离开这噪杂的环境,离开说讨厌她的纪冬至。
某人从莫莉的口中得知时,只是勾动了下左边的嘴角,他不过吐出了两个在丁北北听来不明白的字,那就是——妄想。
妄想,某人面无表情的开口,继尔转身离开。
而丁北北决定放弃那个叫莫莉的女生做朋友,尽管那是她三三两两的朋友之一。
某人还对莫莉重复了那句话。
我唯一讨厌的女生,是丁北北。
手指放在眼睛上,是干涩的,一些什么流失,在很早以前忘了,于是再也找不回来。
叫安璐的女巫是生活在南方的,南方小镇的一简陋的木屋里,金黄色的头发,潮湿的蓝色眼睛,黑色的长袍被放在柜子里,扫把藏在门后。
安璐对丁北北说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巫。
可丁北北知道了,丁北北坐在电脑前看着对话框里的那行字,有些倦怠。
南方远远比北方温暖,没有沙尘暴,有桔子林,大片大片的,然而现在只属于幻想。
适应不了北方的寒冷,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竟然也还是适应不了。
“你可以来找我,我们总会见面的”安璐忽然用了桔色的字体。
丁北北的眼睛在一瞬间被那些醒目的颜色刺痛。
十六岁那年的一个下午,妈妈终于拎着一只红色的皮箱离开,带着丁北北一起,就那样离开了那个四合院,鸽子房里的鸽子没有停目的咕咕的叫,奶奶的谩骂穿过那棵树的枝枝节节来回荡在院子里。
爸爸无法做出回应,无法挽留。
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从胡同里跑过,声音肆扬在空气中,烦躁不安,丁北北除了几件衣物什么都没有带走,她跟在妈妈后面走的出奇的快,更没有一个回头。
那是不幸福的。
她跟爸爸讲,也没有什么是值得的,爸爸只是安静的抽一只烟,看着丁北北时,手指抖了下,烟灰坠落。
不幸福的,从一开始。
跟着妈妈生活,朝北的房子朝南的阳台,丁北北趴在阳台边,头发被风吹的散乱起来,长了一点,墨色的发丝触摸到了脖颈,额前的有些没过眼睛。
谁说过这发型不错呢?
丁北北想不起来,只是恍恍惚惚的就想到了十一岁那年某人在教室里抽烟的样子。
他的夹烟动作是和别人不同的,只用拇指和无名指,可笑的咳嗽声丁北北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妈妈回来说过,某人裤子上面的洞致使他挨了十一年来的第一顿打,并且留下了额角的疤,那个疤的由来可想而知。
但这却成了丁北北的第一次胜利。
(未完待续)
(这次换一种笔调写文章,是因为怀念了一些逝去的东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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