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我租的小窝就给你电话，耳朵拼命地听你的声音传达给我的健康，可是你并不想说话，我问，你就像个孩子一样回答，我不问，你也什么都不说，仿佛很累。

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可以起来走动和做事情了。我请的假不多，你问我要不要回城里上班，我说要的，话刚出口，心里就插了刀一样疼着。我知道，你希望我说，不回去。可是你说，那快走吧，晚了车子就没有了，匆匆忙忙去，累了会影响工作的。我说晚上七点还有车，不急，于是慢吞吞地扫地，慢吞吞地把茶几收拾干净，慢吞吞地洗衣服，慢吞吞地折叠那些干了的被子……

在院子里接水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好几次，静悄悄地哭。换做以前，你总是要催我赶快结婚，问我在外面的长短，可这次我心虚地编织着尽可能好听的谎言准备应付你，你却什么都不问了，反倒说：“我如果好了，你还有妈妈，我如果不好，我拿了点钱给你哥哥存，你爸爸如果不管你，就问你哥。”我摇摇你撒娇似地说：“说这些，我不爱听。”然后笑笑站起来假装收拾东西。

我对自己说，过了二十岁的人，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太没出息了，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干瘪瘪地活着，像个木偶。可眼泪总是不听话地要自己跑出来，大颗大颗的像打在雨棚上的雨滴，眼泪滑落在衣领上的声音，漫长着我心里的灰。

我知道。哥哥嫂子会把你照顾很好，我不在，他们一直都在努力地让你们过得好，可是，每一次回去看见你们我总还是忍不住要心酸！面带微笑着和你们道东说西，心里却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能为你们做而一阵阵地曲卷着疼。前天你输液回来，坐在沙发上像个傻傻的孩子一样，很乖。我问你要不要看电视，你摇头，我问你冷不冷，你还是摇头。你是真的不爱看电视，因为你听不到电视里叽叽呱呱的声音到底在嚷什么，你看，是因为我们都不在家，你寂寞，电视的声音充斥着空荡荡的房间，你便觉得好像还有点人气。我们回家，你就不看了，拉着凳子，坐在火堆边你边夹着柴边问我的长短。你的问，很烦，甚至有些问题让我无以回答，可在小小的厨房里，暗黄的灯光照在我心上，和着那堆熊熊燃烧的火，我总也还是温暖的。

前几天陪你在卫生室输液，听别人朗诵三毛的《不死鸟》，她说她爱他们，所以不忍先离去，荷西先走了也好，让她活着，承受所有的悲苦，倒也是好的，如果他们谁先离开了她，她又怎么能够舍得让他们煎熬。卫生室里药味轻轻地散在空气周围，你躺在床上睡着了，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往下掉，我的心，沉了，也湿了。眼睛努力着不在你面前湿润，可还是忍不住地一圈一圈荡漾着红。你是要努力地健康的，所以给你吃药的时候你乖乖地把药接过去，再苦，你也还是闭着眼睛吞下去了。你知道生的不易，所以竭力地要好好活着。在冰冷的病房里，在你面前，我眼睛红，不是因为我特别担心你，而是我知道我错了。身为人母，你总是怕我们都过不好，事事都想为我们安排和考虑着，可我却自私地总是想要远离你，甚至不再给你我的生命。你的爱，是这绵绵秋雨湿润着我的心，也是那高挂的太阳，暖着我的生活，因为有你，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失去过什么，生活有很多缺失，可我还是乐呵呵地觉得一切都很好！很好！

给你洗脚，梳头，换衣服，你笑着推推我的手不好意思地说你好了的，你自己可以。我执拗地把你的脚按在盆里，从你的脚趾、脚板、脚背、脚跟慢慢地往小腿上洗，再拿毛巾烤干给你擦干净水珠，你咯咯咯地笑着说又不是很老，还要我来洗脚。你当然不老，虽然每次回家都看见你的变化和脸上一颗颗开始布满的老年痣，我也愿意你永远都年轻，永远都是三十几岁我知道你的那个样子！

我们都不怕生，当然死也不怕，唯一怕的只是我们身边最关心最在乎的人过得不好。我想，你是因为牵挂我，才催我离开，我前脚刚迈出去，你的病好像就又开始加重了，还是，你其实也在努力地伪装着让我看见你的好？

这一次，你很乖，安静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不问我的感情，不说我的婚姻大事，不提我的工作，甚至，我离开的时候你不再叮嘱。我的电话回家，说要吃什么不吃什么，你也乖乖地说好，语言简短得怕被别人多听了一句。你是哭了吗？所以不愿意我多听你的声音！大苦大难，因为我们，你煎熬着，努力着，这一次，你也可以的。我不孝，只请到了半天的假，和着周末，满打满算，陪你的时间真的不足三天。听我的话，等身体好些了，可以支撑你坐车不晕时，就来我这里做全面的检查！小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听，可现在，你是我妈妈，也是我孩子，我们有照顾你的义务，不要怕给我们增添了麻烦，如果我们是你甜蜜的负担，那么同样的，那你也是我甜蜜的牵挂！这一刻，哥哥和嫂子陪你输液，我给你加油，努力啊，妈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