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总会蒸一大锅白馒头。中午还暄乎,傍晚了,便有点硬实了,用小筐端几个放锅里熘一熘。
有中午剩的炒菜,就热一热,炒红萝卜、辣萝卜之类,或者炒半只长相畸形的木瓜,放了辣椒,汤面上漂几点油星。或者吃咸菜。暮色里,妈妈从墙根旁的咸菜坛里捞出两根通红的萝卜,咸菜水粗厚浓绿,面上有一层散发霉味的白醭。
有时父亲就做酱辣椒。
记得那时的夜色,把乡村泡得浓浓的。昏黑中,那个小院一直都在。我在隐秘的岁月里打开它,慢慢走进去。
黄昏被浓辣的香味浸透。
父亲从中午从小贩手中买来的半篮辣椒里选十几支又尖又长,深绿色的翘挺的辣椒,拔出蒂,洗净了。豆油暗红地在大铁锅底烧热,就放进辣椒炸一下,有点类似于虎皮尖椒的做法。然后倒入多的酱油炖。深黑的酱油,遇见激烈的辣椒,狂热的际会让辛辣的往事变得柔和深切。挺翘的辣椒平和了,柔软了。酱油的热香烈烈。
它们被盛在白色的小碗里,端到老榆树下面的饭桌上。夜色已经浓密。晚风越过矮墙乘着黑暗溜来溜去。矮桌和木凳都神秘地立在黑暗里。有时就不点灯,借着一点点幽微的星光,小白碗蓬勃出一大团热辣的气息。白馒头热热地端上来,掰一大块,就了辣椒吃。
那团热香到嘴里,舌头就麻了。熟的酱油汁淋漓溢满口腔。烫烫烫。小火苗在口里跳跃烧灼,小针儿刺着味蕾。香软浓酽的辣椒皮已经浸泡透了,每一丝纤维都麻辣咸香之至。酱油容纳了辣椒的青春,变得深厚丰盛,魅力无穷。
掰一小块馍泡了,再吃到嘴里,绵软鲜香,令人惊艳。
嘴里燃起大火。烧灼感愈烈。哧哈声四起。父亲摸黑到水井边压来一大碗咂凉的水,我们轮着喝。大火骤熄的清凉感凛冽感十分美妙。过一会儿,那辣麻的感觉就渐渐苏醒过来。又是一大口馒头,一大口辣椒,一大口凉水。
日子叠着日子,我们也一点点咂尽生活滋味。
一个夜的辣的盛筵,依旧留在心底。
辣味不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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