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花凋》只草草读了一遍,就很难忘掉。
没有百转千回的情节,没有情绪激昂的笔墨,一切都平静地,从心里滑过笔尖,留于纸上。我几乎可以看见她安然的写姿。
张爱玲没有在艺术上过分雕琢,她的文章是用来排遣生活中的压抑。从小在遗老遗少的封建家庭中长大,耳目充斥着变态的人和事。她很快地长大,一天天,一双眼咔嚓咔嚓地闪,如同相机将病态的人物肖像一张一张永寸下来,化成刻骨铭心的恨。
脱去小说的外壳,几个形象依然在眼前晃动:一个视钱如命的男人,一个狡诈刻薄的女人,几个低三下四的奴才,一堵矮矮的坟头。坟头前,男人女人凌乱地洒些纸钱,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太多的贬义词将像板凳一样,向这对男女抛掷过来。可是又怨不得他们的。太多的人活一辈子,便做了一辈子封建文化的木偶。衰败腐朽的文化思想会把人变成肮脏的酱缸中的蛆,他们知识这去中的两员。
张爱玲是痛苦的,却是因这份痛苦成就了她的幸运。她从这酱缸中跳了出来,既而反过头来批判和抨击。张爱玲的跳跃完成了人性的自我解放,她把中国人头上堆积了几千年的粪土抛下,一切便朝气蓬勃起来。
从文中“川嫦”的父母身上,可以看到文化酱变的可怕。这并不是后怕,我们应该看到自身潜藏的类似迹象。古代,十万进士为了状元之名耗尽心力,多少人死在科举刀山下。可惜,今天我们还把“高考状元”之名捧上天去,难道仅仅是沿袭了一个称谓而已?没那么简单,我们至今说出“状元”二字还可以感觉到沉甸甸的份量,是因为我们的意识中背负了太多没有抛弃的过去。一个学生考上清华,某老师在课上竟这样教育我们:“看!人家可是光宗耀祖了!”敢问一句:“宗,何也?祖,何也?”我常说一句话:“人若是崇拜祖宗,不如去崇拜猴子,那可是祖宗的祖宗。”没想到这封建意识在一个教育者这里是如此根深蒂固,现在真是21世纪吗?
老师一言既出,竟有无数学生点头默许。而今再让我们去唾骂《花凋》里的人,我真是苦笑不得。
走在人流之中,总觉得《花凋》里的人屡屡与我碰面。至少,在教育问题上是这样。无论是教育者还是被教育者,都在为应试教育叫苦不迭。更可怕的是,学校里不断出现人格异化的矛头。学生之间疾贤妒能,教师与学生之间的意志相对立,这些越来越明显的现象不仅仅是由于竞争中的压力所致。教育部三番五次要求给学生“减负”,结果却是“负负得正”,适得其反。这一切都是由于我们没有减掉意识与文化上的包袱:望子成龙,便要孩子考上名牌大学,因为此乃是明门正道。“学而优则仕”,没有人不梦想孩子“金榜题名”既而高居权势,因为此乃是“光宗耀祖”之事。于是乎,我们的孩子就达成这样的共识:匹夫不可夺志,要胸怀大志。而那大志,便是读书,仕途,权势,金钱······这教育意识的酱变导致了对社会的压力,一切都乱了。没有意识的突破,我们便是古人,便是封建。便是《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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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写出来,如释重负。之所以要写,是由于无处可说。并不是没说过,说给父母听,父母敲着我的脑袋警告我:“少整天胡思乱想,搞好学习要紧”;说给朋友听,朋友一知半解,一脸茫然既而一声长叹:“哎!忍着吧!天将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倘若这话传入老师耳中。恐怕又要被打入“思想有问题”之列,进行人生教育——先得学会做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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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年的时候,张爱玲死在美国。我想,那里的花,大概不会凋零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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