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打碎了晓晨所有的梦和希望。她绝望地跌坐在椅子上,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
(一)
晓晨出生于七十年代初川西一个偏远的乡村。母亲不到二十岁就生下了她,听说母亲分娩时足足用了一天零两夜,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孩子才呱呱坠地。为了迎接这个新生命来之不易的第一天,爷爷为她取名为晓晨。
据村里人讲,晓晨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声特响亮,就像啼鸣的公鸡。抓周的时候,筛子里有一把梳子,一支笔和一杆秤,晓晨将笔紧紧拽在手里,引得家人都瞪大了眼睛。“咱家一定要出女秀才了!”晓晨爷爷心中一阵暗喜。
(二)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可会拉一手二胡,还会唱一些“文革”时期的老歌。晓晨还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常常聚精会神地听父亲拉二胡,眨巴着大眼睛看那么多美丽的音符从父亲一张一翕的嘴巴里蹦出,就像许多小蝌蚪。每天早晚,广播里都会放《东方红》,晓晨总是凝神听着,手舞足蹈地唱着,把大人们逗得哈哈大笑。后来添了弟弟妹妹,晓晨总是把不谙世事的弟妹按在小凳子上坐着当观众,自己模仿《红灯记》里的铁梅依依呀呀地唱,学《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踏步唱“红星闪闪放光彩”……
爷爷是旧知识分子,是当地的知名诗人。他从小就教晓晨背古诗,不到三岁,晓晨就把《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有时她还自作主张用一些红歌调子把故事唱出来,让爷爷用鸡毛掸子追着打,打着笑,笑着放手。
“林家出了一只喜鹊鸟,成天叽叽喳喳叫。”村里不知谁这样评价晓晨。从此,“喜鹊”这个名字就叫开了。
(三)
可晓晨童年的美好时光并不长久,就在她七岁那年,父亲在去砍柴的时候跌下悬崖当场就摔死了。刚刚背上书包走向学堂的晓晨再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她成天抱着父亲留下的那把破旧的二胡,望着父亲的遗像默默地流泪:她不知道,父亲还那么年轻,为何要撇下她们母子离去?爸爸啊,回来吧,晓晨要听你拉二胡,听你唱歌。你究竟去哪儿了,爸爸?……
童年留给晓晨的是短暂的快乐,而生活的苦涩却要她用一辈子来品尝。为了让母亲在社里多挣工分,像村里许多同龄女孩子一样,晓晨很小就学会了洗衣做饭,打猪草喂猪,拾柴禾和照顾弟妹。在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常常抱着父亲留下的那把二胡,在老屋背后的竹林里拉一曲《二泉映月》,或是到空旷的山谷中吼一首《英雄赞歌》。在学校的时候是晓晨最快乐的时光。在学校里,晓晨品学兼优,深受老师和同学们喜爱。又是班长兼文娱委员,歌唱得特好。每次学校组织文娱活动,晓晨都要捧个大奖回来。对晓晨来说,唱歌就像和别人聊天。只是她用的是旋律,说的是音符。她落落大方,发挥的淋漓尽致,让大家都不禁竖起大拇指连称“天才”。
(四)
生活的苦难让晓晨过早地成熟,在各方面都强过同龄人。爷爷就像一只老母鸡,时刻用他那干瘪的双翅护佑着晓晨。他清醒地知道,晓晨不是家雀,是雏鹰,终有一天会飞上蓝天。
晓晨刚上学不久,爷爷便从工作单位退休回家,回乡务农,帮助母亲抚养他们姐弟三人。农闲时候,爷爷便把自己的满腹经纶一股脑倒给晓晨,先是背唐诗宋词,最后教她提笔创作。在爷爷的熏陶下。晓晨学会了写古诗和填词曲。后来,晓晨接触了西方童话,中国现代朦胧诗,就试着学写童话故事和现代诗。她的文章经常出现在县人民广播电台的文学节目里,学校文学社的刊物上,被同学们传阅,甚至传抄。
刚上初中的时候,县里举办了一场“五四”青年歌咏大赛。十四岁的晓晨从学校开始,一直追到县里去,得了冠军。
晓晨逐渐成为家乡小有名气的小才女。小歌王。
(五)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随着电视在普通人家兴起,看文娱节目不限于看坝坝电影听坝坝戏了。电视里精美的舞台,精致的伴奏,美丽的歌星,美妙的歌喉,让晓晨着了迷一样。每年的青歌赛,春节联欢晚会,晓晨必从头看到尾。随着《十五的月亮》,《望星空》,《血染的风采》等金曲一传昌,一个名字“董文华”走进了晓晨的生活。晓晨喜欢董文华那富有弹性略带沧桑的女中音,和自己的音色很相似。她开始狂热地模仿华姐,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像她一样穿着别挺的军装和短裙,站在台上为成千上万的人唱歌。
一个梦想在晓晨心中诞生了:她决定报考音乐学院。
就在刚进高三的时候,晓晨突然把自己的想法跟爷爷说明。
(六)
爷爷沉默了半晌,最好使劲点点头。
准备了一些家乡的土特产,爷爷带着晓晨,叩响了学校音乐老师徐老师的家门。
在徐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晓晨系统学校了基础乐理和一些声乐知识。一学期后,晓晨无论是知识的掌握还是唱歌的技巧都有了质的飞跃。
高三第二学期刚开学,徐老师把晓晨叫道自己的办公室。
“林晓晨,你知道我为什么刚刚开学就把你叫道这儿吗?”晓晨小心翼翼走进办公室,听徐老师郑重地对自己说。
晓晨一脸疑惑望着老师。
“时间很紧迫,我的能力又有限。六月初就是艺考了,只有四个月时间,我在我的母校声音乐学院给你找了一位老师,专门辅导你。一周一次,一次两个小时。估计往返车费,食宿加培训费要二百块左右。不知你能否承受这么高的费用……”,徐老师一字一句地对晓晨解释。
晓晨心中有一份惊喜,也有一丝不安。她不知道,爷爷每月只有一百多块退休金,家中还有多病的母亲,年幼的弟妹,这笔巨额的费用家里不知能否承担得起?
一周后,晓晨流着泪告诉老师,她打算放弃音考,她不想因为自己的音乐梦而让弟妹辍学。
(七)
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涌遍全身。那天晚上,对着父亲的遗像,晓晨流着泪,拉了一夜的二胡。那如泣如诉的幽怨的旋律让她的家人和邻居彻夜未眠。
“多好的苗子,让她的家人给害了。”人们看见她时总是这样感伤地自语。
可更不幸的事还在后头。
放下音乐梦后,晓晨全力备战高考。经过几个月熬更打夜晓晨瘦了十多斤,终于迎来了高考。
功夫不负有心人,晓晨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被省内一所师范院校的音乐系录取了。“我终于又可以唱歌了! 晓晨心中暗喜。
晓晨手捧鲜红的录取通知书扑向爷爷的怀抱,爷孙俩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爷爷,快放开我,疼!”晓晨突然要挣脱爷爷的怀抱。
“怎么啦,乖孙?”爷爷不解地问。
“你的胡茬子扎人!”晓晨“咯咯”笑着跑开了。
“嘿嘿!”爷爷抚着自己的下巴,不好意思地笑了。
自从拿到录取通知书,林家每天都想在过节。亲戚朋友纷纷上门祝贺,有带礼金的,也有带礼物的,热闹非凡,络绎不绝。
(八)
母亲的病突然加重了,晓晨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开学前第三天的夜晚,爷爷把晓晨叫到自己的房间,表情沉重地对她宣布一个决定:“大学还是别去上了,把机会留给晓玫吧。”
爷爷的话好像晴天霹雳,晓晨两眼发黑,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晓晨已经躺在医院。打着点滴,十四岁的妹妹晓玫一直守在身旁。
“姐,你已经昏迷两天了。终于醒了,真好。”妹妹为晓晨理好滑落的被子,轻声说道。
晓晨望着病房里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墙壁,洁白的被褥,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这是怎么啦,为啥在这儿?”她满脸疑惑。
“姐还记得吗,两天前爷爷更你说上学的事,你晕倒了。”妹妹小声提醒道。
晓晨慢慢回忆起了事情的经过,抓住晓玫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姐,你去上学吧。我回去做责任田,种菜供你上学!”晓玫突然激动地大声呐喊起来。
“玫,别说了!你那么小,姐忍心让你去务农吗?姐十八了,能干活了。你的成绩那么好,将来一定有出息的!”晓晨也激动地大声说。
“姐姐!”晓玫抱住晓晨,两姐妹哭成了泪人。
(九)
十九岁那年,爷爷经过半年多的奔走,终于在他原单位给晓晨弄了一个招工名额,晓晨成了一名国有企业的合同制工人。
刚进单位的那两年,满身书卷气的晓晨只觉很茫然。工友们拿着每个月一百多块钱的工资,成天沉溺于麻将等赌博活动中,晓晨只觉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学好业务,晓晨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大学课程上。她报考了省师范院校音乐理论和汉语言文学两个专业的自考课程,通宵达旦拼命地学习。她要把失去的青春追回来,她要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晓晨没有锁上自己的歌喉,她仍然在唱歌。那时候刚刚兴起唱卡拉ok,单位的会议厅里时常传来晓晨优美的歌声。同事朋友聚会,单位举办各种活动,大家都忘不了让晓晨献上一曲。民族的,通俗的,美声的,晓晨都信手拈来,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时候,晓晨学会了弹吉他,开始自己创作歌曲。在庆祝香港回归全市职工文艺汇演中,晓晨演唱了自己的原创歌曲《呼唤》荣获金奖。
这次活动结束后,晓晨在本市和本系统一夜成名。
(十)
参加工作第五个年头,晓晨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获得省师范大学音乐理论和中文两个专业的自考大专文凭。当晓晨满怀激情就要回去给爷爷一个惊喜时,却意外接到妹妹的电话:七十六岁的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要她马上赶回去办理后事。
听到这噩耗如五雷轰顶,晓晨强忍悲痛赶回家。在大家的帮助下,晓晨终于为爷爷的新坟添完最后一把土。待众人散去,晓晨从挎包里拿出鲜红的录取通知书,端放在爷爷的坟前,并大声对爷爷说:“爷爷,您的孙儿不是孬种,我圆了自己的大学梦。爷爷,看看吧,这是我的大学毕业证书!”
晓晨的呐喊声在群山中回荡,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
爷爷去世后不久,晓晨为爷爷专门创作了一首歌曲《我是你肩头的小草》,唱得许多人都留下了热泪。
(十一)
爷爷的去世,让晓晨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无根的小草那样无依,那样可怜。爷爷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亲人,他给她慈爱,给了她的文学生命。没有了爷爷的呵护,晓晨觉得自己就在流浪,在漂泊。
几个月后,经人介绍,二十三岁的晓晨同现在的丈夫结婚了。父母的婚姻悲剧让晓晨久久不敢向往婚姻,然而年龄一天天变大晓晨又经不住家人的催促和别人的风言风语。
婚后的日子并不像晓晨想象的那样单纯,丈夫是国家公务员,下班回家后总是高高在上地对晓晨呼三喝四。特别是晓晨下岗后,又有了孩子,晓晨的日子更难过了。晓晨像所有的家庭妇女一样,相夫教子。照顾公婆,把所有的家务活都揽在身上;为了减轻丈夫的负担,晓晨学会了做生意,每天天不亮就到菜市买菜。
一直忙着家里的事,晓晨好像全忘了自己。直到有一天早晨梳妆时才发现头上的第一根白发。晓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人老珠黄,成黄脸婆了。仔细一算,才知道自己已经三十五岁,孩子也十多岁了。
时光留不住人的青春,只能把回忆留给自己。“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晓晨无限感伤地吟诵着李白的诗句,然后环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那把曾给自己带来荣誉和快乐的吉他还挂在墙角,已扑满灰尘。晓晨取下吉他,擦净尘垢,轻轻拨弄琴弦。没想到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晓晨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心中的阴霾久久不能散去。
(十二)
自从丈夫买回电脑,晓晨学会了上网,找到新的生活乐趣。晓晨申请了文学网址,在网站当了网络编辑,写文章,审稿子,忙得不亦乐乎。晓晨还在网上创作歌曲,自己制作cd,视频,在网上一夜蹿红,成为小有名气的网络音乐人。
有一天,晓晨在网上看到一则消息:星光大道西南地区选拔赛拟于九月十五,十六日在省艺术职业学院举行。晓晨激动得一夜未眠,第二天天刚亮,晓晨就给妹妹打电话想结伴前去。快四十岁的人了,晓晨多想能站在自己梦寐以求的红地毯上,实现心中的梦想啊!
“姐,你都多大年龄了,还在想唱歌的事。不怕淘汰被人嘲笑吗?”
“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最后一个机会了。我只想去试试,到时候不后悔。”
“如果你一定要去,我陪你去吧,开车算我的。”妹妹无奈答应了晓晨的请求。
当晓晨转弯抹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丈夫时,没想到招来他一阵冷嘲热讽: “都黄脸婆了,还想去卖唱。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你是我老婆,是老婆就应该放在家里,不该抛头露面。如果你一定要去,先把婚离了吧!”
丈夫要以婚姻要挟,气得晓晨青筋直冒:“这些年来我为这个家做的还少吗?我都快成你们家的佣人了。你只知道成天呼三喝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吗?我都快四十了,如果再不争取一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是我心中唯一的梦想,我只想在死之前把它变成现实!”
“我叫你去死!”丈夫如发狂的狮子一步冲上前去,“啪”的就给晓晨一个响亮的耳光。
(十三)
这一声响亮的耳光,打碎了晓晨所有的梦和希望,也打碎了晓晨对生活对婚姻的所有幻想。
她绝望地跌坐在椅子上,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
泪光中,晓晨站在了《星光大道》的红地毯上,高举着鲜花和奖杯,向台下的人们频频致意……
尾声
几天后,在妹妹的陪同下,晓晨向镇上法庭递交了离婚申请书。
一个月后,晓晨终于和丈夫离婚。带着儿子,离开了家乡。
在另一个城市,晓晨她的用歌声,向人们诉说着她坎坷的人生经历;在另一个城市,晓晨用她的歌声,丈量着通往星光大道的每一寸心的距离。
愿好人美梦成真!
(2012年9月21日星期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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