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梧桐树下四梦

发表于-2005年01月14日 下午6:57评论-1条

村里有棵梧桐树,树身很粗,俩人都搂不住,谁也不知道它长了多少年?与这棵老梧桐一样,谁也不知道白胡子爷爷的年龄有多大?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全村人老的少的都管他叫“白胡子爷爷”,因他的头发、胡子连同眉毛全都是银白色。

白胡子爷爷长得很残酷,可以形象地比作这棵老梧桐,但十个白胡子爷爷也无法与这棵梧桐树比高低。可怜的老人只有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一只左胳膊和一条右腿。行动时全靠左腋挟着的一根拐。是不是残忍的恶魔尚存了一丝怜悯之心?若夺去的手和脚在同侧,那白胡子爷爷该怎样“走路”呀!从老人一张似这棵老梧桐树皮般的脸上,人们就可以看出他渡过了多少饱经风霜的岁月。

白胡子爷爷有个天大的癖好:嗜酒如命。一日三餐,顿顿喝酒,饭可以吃不饱,酒却必定喝个够。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村里人从没见他曾取下过挂在腰间的那个酒葫芦。他常常自言自语:“醉眼看世间,众人皆醉我独醒……”然而在一次过量饮酒后,他的“醉眼”却再也睁不开了,他喝上了假酒。“真没想到这么便宜的酒竟然也会有假?”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照样喝他的酒,而且越喝越厉害。真让人不解:这酒喝下后,究竟使他看到了什么?

月亮升起来了,雪一样的月光驱散了空气中的灰暗,老梧桐树被一种凉爽的迷雾所笼罩。白胡子爷爷一瘸一拐地准时摸到了梧桐树下,立刻,整个梧桐树又披上一层淡淡的酒香。

不久,便陆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刚吃了晚饭的孩子们,有的嘴角还粘着饭粒儿,叽叽喳喳地象一群麻雀将白胡子爷爷围了个密不透风。

“今天讲什么呢?”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的,小一点的嚷嚷着要听已经听过而还想再听第二遍的,稍大点的则建议要听新的。

白胡子爷爷借着酒兴,捋着老长的胡须向天大笑一通。也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他才会显得如此高兴。在孩子们看来,他的故事永远也讲不完,就象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又象星星所处的宇宙一样奥妙无穷。

“是呵,今天给你们讲什么呢?”白胡子爷爷闭上一双本就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略作沉思。

“能给我们讲讲您的手和脚是怎样失去的吗?”一孩子脱口道,但立刻被一稍大的孩子在腰间推了一把。顿时所有的人都沉静不语了,显然这句话在孩子们看来是捅了马蜂窝了。

没想到白胡子爷爷却笑着说:“爷爷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心里明白得很呢。你们一定是听了爸爸妈妈的话,认为爷爷是个逃兵对吗?”

孩子们仍然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是呵,也难怪!”白胡子爷爷叹了口气:“谁让我没有了任何证据呢?孩子们,你们若信得过爷爷,爷爷今天就给你们讲这段!”

“我们信得过!信得过!”孩子们不住地点头。不知是想听故事还是先前问错了问题?

“好!”白胡子爷爷举起酒葫芦,一扬脖子咕咚咕咚饮下两大口,便开始了他声色俱全的讲述:

“那年秋天,在朝鲜战场上我志愿军与美国鬼子进行了一场极为猛烈的战斗。我们尖刀二排率先冲过了“三·八线”,但却遭到小鬼子的凶狠狙击,只得占据着一个小山头与敌人对峙。双方相距不过百米,暴雨般的枪声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我们的小山头遭到了敌人飞机的猛烈轰炸,报话机被炸坏了,我们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眼见着战友们一个个地倒下去……”

讲到这里,白胡子爷爷闭上了一双凹坑般的眼睛,两行清泪滚落在月光里。孩子们却都有一个个地瞪大了眼睛,静心屏气地等着故事的继续。

“为减少伤亡,排长果断地下令采取化整为零的战术。我们班悄悄地撤下山头向右侧迂回,天亮时才发现冲进了敌人的包围圈。当我们拼死冲出包围圈时,全班战士就只剩下四个。由于子弹用尽,班长下令向后方撤退,谁知在撤退途中,不知谁竟踩响了一颗地雷……当我醒来时已在后方医院了。事后得知,除我失去一只胳膊和一条腿而尚存之外,其余全排战士全都壮烈牺牲!”

白胡子爷爷已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枯老的头颅在颤抖,银白的胡须在飞扬,若还有牙,一定会咬得咯咯响!灰白色的葫芦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老梧桐树上,葫芦碎成几块,酒溅了老人一身。

“上面居然因我们丢了阵地说我们是逃兵?哈哈……哈哈……逃兵?我们是逃兵?”白胡子爷爷完全失了控,笑一阵,哭一阵,样子很吓人!

他是不是疯了?孩子们被吓得撤身四散开去。身后不断地传来白胡子爷爷那又哭又笑的声音,凄惨撕碎了宁静的月光。

第二天,白胡子爷爷真的疯了,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我们是逃兵……我们是逃兵……”

梧桐树下,孩子们围绕着月光的故事会从那一天也结束了。没几天,白胡子爷爷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这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村里人突然看见白胡子爷爷躺在那棵老梧桐树下,枯瘦矮小的身子卷成一团——他永远地睡在了这棵和他一样老的梧桐树下。村里人把他埋在了树下,有人在树上刻了两个字:“醉翁”。

清明时节,一只乌鸦在这棵老梧桐树上做了巢。每天都能听到那乌鸦凄哑的叫声,老人们都说那是白胡子爷爷变的。于是,村里的孩子们再没一人敢去这棵梧桐树下玩耍。

那年,我八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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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居士点评:

斯人已逝音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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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冰-评论

伤感at:2005年01月15日 中午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