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晚唐著名诗人。生于公元813年，卒于公元858年。只活了46岁，可谓英年早逝。诗人命运坎坷，饱受人生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痛苦。主要有幼年（9岁）伤父，中年（39岁）伤妻，官场上夹在牛李两党之间的尴尬境地。他天资卓绝，诗比杜甫，文比相如，有“欲回天地”之志。但由于宦官当权、朋党激争而长期受到压抑，辗转于幕僚生活中，平生才能无从施展。他一生从事公干，却从未做过大官，最高也只到县尉一级，连县令这种七品芝麻官一级的官都没有做过。可谓生不逢时。正如崔珏《哭李商隐》一诗所言：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他悲剧性的人生都反映到他的诗中，使他的诗凄凉悲壮。《锦瑟》是其杰出的代表作。

《锦瑟》是诗人最后的诗作，堪称绝笔。诗人46岁那年，即公元858年（这距唐朝的覆灭仅仅49年），已经赋闲在家（郑州）。在一个傍晚，诗人贫病交加，独自坐在屋檐下，月光照在院子里，一片惨白。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锦瑟之音。在惨白的月光下，那如泣如诉的音乐听起来格外凄凉，尤其是一个孤凄的病人。诗人不禁思绪万千。从锦瑟的五十弦，想到自己年逾五十的一生。虽然才高八斗，心比天高，却怀才不遇，饱受贫困和政治上的打击，虚度了一生光阴。也许诗人还想到了早逝的妻子，诗人结婚时是二十五岁，这正是锦瑟当年的弦数。想到这些，诗人由凄凉又变为悲愤：

锦瑟啊，你为什么偏偏是五十弦呢？人生百年，好年华不过五十，可是我却年年虚度，潦倒一生，郁郁寡欢。只是偶尔在梦中才有片刻的欢愉。可是醒来却是庄生一梦！看到的满眼都是凄凉和悲惨，还不如一只蝴蝶活的快乐！污浊的尘世让人厌倦，不如像望帝一样远离这个悲惨的世界。那杜鹃凄惨的叫声，不是在提醒我“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每当夜深人静，当月光照在海边，蚌珠在熠熠闪光，那是沧海在流泪！朝廷小人当道，君子被埋没。我备受压抑，有志不能伸，有冤没处诉。你看蓝田山上每当红日照射就会跳动轻烟，那是被埋没的美玉在喊冤！这些，君主怎么视而不见呢？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不令人悲愤！每当想起来就心中难平！只是当时沉迷于理想和梦幻中，没看透这丑恶和污浊的世界。唉……

诗人最后一声长叹，凝固成千古绝唱——诗人的绝笔《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推测，《锦瑟》是诗人最后的一首诗，是诗人的绝笔。写下此诗不久，诗人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离开了人世。

《锦瑟》是玉溪诗中最难解也是争议最多的诗篇。一千多年来，文学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是恋爱诗，有人说是悼亡诗，有人说政治诗，也有人说是感伤诗（何焯），还有人说是音乐诗。《锦瑟》就像一面镜子，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他自己。我认为，其中最接近作者原意的是何焯的感伤说。清人何焯说：“(此篇乃自伤之词，*人所谓美人迟暮也。庄生句言付之梦寐，望帝句言待之来世；沧海、蓝田，言埋而不可得见；月明、日暖，则清时而独为不遇之人，尤可悲也”（何焯《李义山诗集辑评》）。此说虽然切中了主题，但释义却不够准确。

义山的诗虽然多用凄清的字眼，却给人以悲壮之美。其中原因就在于，他的诗不是单纯的儿女情长，也不仅是个人的忧伤，他的忧含有怨愤，有心忧天下的成分。

下面我们来逐字逐句的解释本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锦瑟，即瑟，亦称古瑟，我国古老的乐器，瑟身为木质，上覆锦缎，故称锦瑟。古瑟原为50弦，后改为25弦。唐代为25弦。弦两端固定在瑟身上，靠近一端有“柱”，柱是活动的，用来调节弦的松紧和位置。如果柱是死的，那就没法鼓奏了，所以有胶柱鼓瑟一句成语。一弦配一柱，犹如一夫一妻。所以常用琴瑟和谐比喻夫妻和睦。有人说《锦瑟》是爱情诗、悼亡诗或许本于此。因为有以瑟比人一说，一弦一柱也就象征人的年华。又因为瑟、萧音色忧伤，所以有萧瑟秋风一说。无端，无来由，无缘无故。

诗用锦瑟比兴起头，我认为不是偶然的，不是“无端”的。很可能是诗人在月光下听到了瑟声，触景生情。境由心生，诗人写《锦瑟》不是无端的，月光下的瑟音即是引子，即是“端”。我们设身处地想想看，一个逾五十岁的老年人（其实年龄现在看来不算老，但在古人眼里五十是知天命的年龄，算是老了，尤其诗人一生贫苦更显其老），孤独的坐在月光下，因为自己贫病交加，月光看起来更加惨白、寒冷。在这样的夜晚，居然有人在鼓瑟！那瑟声本来就忧伤，此情此景，人何以堪！于是诗人压抑了一生的悲愤喷涌而出：

“锦瑟啊，你为什么偏偏是五十弦呢？人生百年，好年华不过五十，可是我却年年虚度，潦倒一生。”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一联用了两个典故，对仗工整。前一句说的是庄子梦蝶的故事。庄周在虚渺的梦境中，忽而“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忽而又醒来，“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乎，蝴蝶之梦周欤？”这个梦非常经典。这个梦，庄子本是用来揭示人生的困惑与玄秘，可是常被后人别用。庄子的意思是：我是蝴蝶呢，还是蝴蝶是我？我究竟是谁？这是自古以来困惑每一个人的问题。或许庄子就是因此梦开悟的。但是世人不解，常用这个典故来说明，蝴蝶怡然自乐，而人却郁郁寡欢，人只有在梦中才能象蝴蝶一样快乐。本诗也是取这层意思。后一句用杜宇的故事。杜宇在蜀国称帝，号望帝，死后化为杜鹃，每年暮春三月啼鸣求偶，口中流血，声哀情苦。关于望帝，有两种说法，一说望帝是因为伤春而看破红尘，让位于丞相，出家做了和尚。一说是其妃子与丞相通奸，望帝愤而弃国。究竟何故已不得而知。但从民间传说的，望帝死后化为杜鹃一说，前说较为可信。因为杜鹃叫声好似“不如归去”。本文诗人两说可能都有。“春心”本为思春之心，因为春天万物勃发，生机勃勃，所以春心喻雄心。此联紧接引子，释义如下：

“想我一生贫苦，郁郁寡欢。只是偶尔在梦中才有片刻的欢愉。可是醒来却是庄生一梦！看到的满眼都是凄凉和悲惨，还不如一只蝴蝶活的快乐！污浊的尘世让人厌倦，不如像望帝一样远离这个悲惨的世界。那杜鹃凄惨的叫声，不是在提醒我‘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联也是对仗，音义俱工。用了两个典故。涵义非常深厚。字面意思是青苍色的海。原指神话中的海岛名，“沧海岛在北海中，……水皆苍色，仙人谓之沧海也”(东方朔《海内十洲记》)。现泛指大海，如沧海桑田。本诗中则暗喻英雄形象，有悲壮色彩，是诗人自比。珠有泪：《礼记》：“蚌蛤龟珠，与月盛虚。”《文选》李善注：“月满则珠全，月亏则珠阙。”又有鲛人泣珠的传说，《博物志》：“南海外有鲛人，水居为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文选·吴都赋(左思)》：“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李善为之注：“俗传鲛人从水中出，曾寄寓人家，绩有卖绡……鲛人临去，从主人索器，泣而出珠满盘，以与主人。”　“沧海月明珠有泪”的字面意思是：在月明的晚上，大海的眼睛——蚌珠泪汪汪的。暗喻诗人冤屈的眼泪。

蓝田：著名的产玉之山。《长安志》：“蓝田山在长安县(即今西安市)，其山产玉，亦名玉山”。烟:指玉之气，暗喻冤屈（“烟”谐音“冤”）。根据中国古典文化的理论，万物都有“气”，即气场，气功界也称光、光气。比如《史记》中关于刘邦天子气的记载，天子气就是人的一种高级气场，呈现为五色。有看光功能的人都可以看到，但普通人肉眼看不见。古人找矿就是用的这种办法。因为蓝田有大量的玉矿，所以气场非常强，眼睛好些的人在太阳照射下都可以看见。这是“蓝田日暖玉生烟”这句的字面意思。暗喻君子蒙受不白之冤（玉比喻君子）。玉被埋于地下，比喻君子被埋没；玉之气是玉在喊冤。“玉生烟”三字意思可以参照李贺《老夫采玉歌》中的两句：“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我国是一个尚玉的国家，玉文化源远流长，关于玉德成语非常多。在中国玉有着崇高的地位，祭祀礼仪离不开玉，有身份的人都有佩玉的习惯。“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有黄金有价玉无价之说。所以玉成为君子的代名词。以上两句的意思为：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每当夜深人静，当月光照在海边，蚌珠在熠熠闪光，那是沧海在流泪！朝廷小人当道，君子被埋没。我备受压抑，有志不能伸，有冤没处诉。你看蓝田山上每当红日照射就会跳动轻烟，那是被埋没的美玉在喊冤！这些，君主怎么视而不见呢？”。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几乎是白话，意思明确。此情就是上面提到的各种情形。历来的注释者将“可待”解释成“岂可待”、将“只是”解释为“即使”，我认为是站不住脚的。如果是这样，诗人为什么不直接说“岂待”呢？这样意思岂不是明明白白的吗？再说“只是”的意思是：仅仅是、就是、即是。怎么可以解释为“即使”呢？惘然：失意貌，怅然若失的样子。两句可译为：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不令人悲愤！每当想起来就心中难平！只是当时沉迷于理想和梦幻中，没看透这丑恶和污浊的世界。唉……”

特别说明：

颈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是冤屈说的证据：

一、诗人的《哭刘橨》首联说的最明白：“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　

二、李贺《老夫采玉歌》中的两句：“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正是写的蓝田采玉民工的辛苦与悲愤。

2011.4.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