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
难阻时间的脚步,再回首,心很痛,却快乐着……
———题记
1、老八点
春天的阳光总是让人昏昏欲睡,燕子坐在枣树阴影下的架子车上,出神的看喜鹊和鸽子玩泥巴,突然就听到隔壁小利让妹妹到后院寻找被扔在墙旮旯的破布条、烂鞋和祖母塞在墙缝的头发,顿时来了精神,也告诉喜鹊帮她寻找那些废弃物,喜鹊正玩在兴头上,根本不搭理,燕子告诉她换了糖豆没她的份。喜鹊才极不情愿的向屋檐下那个大纸箱走去,这时,熟悉而悠长的‘烂铁烂鞋换针来’的声音愈来愈清晰,就听到小利姊妹匆忙的脚步声奔了出去,燕子也拎了几只破了底烂了帮子的废鞋狂奔而去。
老货郎的车子周围已经被婆娘媳妇和孩子围了个严实,好容易挤进去的燕子眼看着最后几粒彩色的糖豆被倒进几只伸出的小脏手上,无奈的目光只好瞄向那些用高粱米做成的米花团上,老货郎验看了破烂后,给了燕子四个米团,燕子一手俩兴致勃勃的回家而去,正走着就看到王家营队长又站在村子中间那株大皂角树下敲铃铛,王队长身子向右边斜倾着,那件四个兜发白的中山装也斜披在右肩上,燕子惊奇的发现,王队长的左手腕上多了一枚闪闪发光的东西,与此同时,很多人几乎同时发现了王队长手上的变化,因为,王队长平时敲铃用的是右手,而今天不同,他用的是带着发光的东西的左手,不很灵活,就有嘴快的梅花打趣的问:“王队长的手上又带了啥先进的东西?”
“猜!”王队长得意的黠着眼看着眼前的大小村民。
燕子知道,那是手表,因为爸爸的手腕上就有。
“城里时兴的三大件中的一件。”他依旧得意的笑着。
“手表。我爸的是上海牌。”燕子忍不住回答。
“还是燕子聪明,这是我大女女婿给买的,说是干部不代表,不是好领导,以后就以我手上这块表的时间为准上工,再不能冒估计。”
从此后,不管刮风下雨,王队长带表的那只衣袖总是高高的挽起,给人的感觉很气势,总会有许多羡慕的目光。再后来,斗大的字识不了半升的王队长的上衣口袋里也别上了钢笔,只是他的笔别在右边的衣兜,这样一武装,王队长就很有领导的派头了,就好像上级派来住队的干部的架势。只是他一开口,总是日娘叫老子的脏话不离口,怎么也让人无法从心里敬畏……
自从这个自然村的一把手戴了手表后不久,据说附近其他村子的队长也陆续手腕上多了块亮晃晃的手表,这样过了没多久,眼尖的燕子就发现,很多小屁孩的手上被一些上学的大哥哥用钢笔画上了手表,因为这些小脏孩总是哭着纠缠上工的妈妈,妈妈没办法,就承诺让哥哥给他胳膊上画手表,脏屁孩就泪眼含笑的很痛快的答应不闹了,只要给他们画上手表,就会很听话的自己玩。再后来,老货郎的货郎架上就有了玩具的手表,只是价格很贵,需要俩枚鸡蛋才能换一个,燕子他们纵然想得到,也没偷鸡蛋的那个胆。因为俩枚鸡蛋可以换一斤咸盐呢。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时候被驴踢了脑袋的海疆,背过大人,堂而皇之的也挽着左手衣袖,那一年难得洗几次的脏而黑的手腕上居然也带上了好看的手表,只是他那白多黑黄少的眼珠总是得意的黠着,高兴让谁摸就让谁摸,不高兴就不给摸,他很想让燕子摸那块表,只是燕子总是远远的望望,并不走近,因为她知道那是假表,时针总是指向八点钟,再说燕子很讨厌他那稀疏的发黄发粘的头发里散发出的异味,就小嘴巴撇撇:
“我爸说等我长大给我买真正的手表戴,才不稀罕你那老八点。”
于是,全村男女老少都管这种玩具手表叫‘老八点’,于是,海疆的手表展示还不到一天,就给他二哥揪回家臭揍了一顿,因为海疆给揪回家没几多久,就从他家方向传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间或夹杂着他母亲的咒骂,因为家里没咸盐好几天了,好容易攒了几枚鸡蛋,竟然让这二百五给换了手表。自然,那手表就给撸下了,这块表看似让他们家少吃了几天的咸盐,却在他二哥的婚事上立了大功,因为他二哥竟然斗胆戴着那块老八点去相亲,竟然没给识破,没多久,他二嫂就被妆扮鲜艳的骡车驮回了村……
2、 刨 坟
“瓜女子淹死啦”!
白日鬼从村西头一路连喊带叫跑到村东头饲养室门前。大人们围住他打问具体情况,而各家小孩一溜烟奔向村西头的大水渠。远远就看见坡底下瓜女子被头朝下的置放在牛背上,她妈妈在两个邻居的搀扶下哭的声嘶力竭,终究瓜女子也没能睁开眼睛,最后被一张苇席裹身,放在架子车上准备埋葬。王队长拍着瓜女子妈妈的肩膀:“甭哭了,娃享福了。唉!瓜实实的娃,水头来了也不知道上岸......”围着的人才明白,瓜女子在水渠里站着,被上游下来的大水冲到桥洞底下的漩涡里出不来呛死了。
瓜女子家在村子最西头的水渠旁,她生下来和其他孩子无二,乖巧秀气,两岁左右一场发烧,由于医治不及时加上医疗条件差耽误所致,就算这样,也是父母心头肉,并没有因为傻了被丢弃。许是因为她父亲是镇上供销社的售货员,村人包括孩子除了叫她瓜女子,并不欺负。同龄的孩子还经常喊她来攀橡皮绳,只是她反应迟钝,不会跳皮筋,只能攀绳看大家玩,玩到兴致处,也随着大家哈哈大笑,可谁也想不到,一夜没见,她在大清早被淹死了。
瓜女子父亲回来后,哭的很恓惶,特别破费买了一把铅笔,几个本子和一块橡皮,塞在裹瓜女子的苇席里,说孩子到上学年龄了。周围人们都被感动了,想随同去看埋人的大小孩子,却被家长坚决禁锢!说魂会被带走,一致谁也没看到瓜女子被怎样埋葬?
淹死瓜女子的桥洞附近,那一个夏天,都不再有孩子玩。曾经,那里也是这个村孩子的另一个玩耍乐园,炎炎夏日,水渠两旁高大茂密的白杨树下,凉爽而平坦,孩子们不是在渠帮上玩抓五子,就是在几尺深的渠水里玩耍,桥洞水较深的地方,则是女人们浆洗床单衣物的最佳位置......
冬麦发芽,覆盖了裸露很久的黄土,让田野看起来绿意盎然。陌上还能寻到一些生命力旺盛的野草。闲不住的孩子们,被家长使唤去割草或捡树枝。燕子也耐不住寂寞,非得要和同伴去,母亲知道她们想去野外疯耍,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她,把草笼拔满,否则没有下次。
一群孩子如同脱缰的野马,尽管有草笼羁绊,还是呼喝着向旷野奔涌而去。燕子谨记着妈妈的话,目光随时留意着道旁有无秋草,不时的掉队,等来到村南渠畔,已经有小半笼青黄的野草了,心里就平稳了许多。
就在这时,不知谁指着离他们站着的位置不远处的一堆黄土小冢,说那就是瓜女子的坟,半天没人吭气了。后来,几个已经上学的大孩子忽悠去刨坟,要取笔和本子,一群孩子热血沸腾了,胆大的摩拳擦掌,胆小的踯躅犹豫,燕子也却难耐好奇,却滞留最后面,刨了好半天坟,也没看到那个卷着瓜女子的苇席,却有个孩子倒下了,因为距离近,燕子清清楚楚看到那个女孩,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有白泡沫从嘴里溢出,一群孩子傻了,就有孩子喊:快跑,她被瓜女子鬼上身啦。。。。。。
这天傍晚,参与刨坟的每个孩子在家长的陪伴下,在村子的十字路口朝南处,给瓜女子烧纸钱。
一直过了很久,燕子都不敢去村南,就算白天有人陪着,也胆颤心惊。后来,妈妈告诉她,那孩子不是鬼上身,而是因为紧张,吓得诱发了羊癫疯。。。。。。
2、分 牛 肉
正在棉田躬耕的老黄牛突然卧倒了,在牵牛女人的吆喝声中,这头老牛奋力的站起,却又轰然倒塌,如次反复挣扎,最终只能稍微的抬抬头,燕子和一帮顽童正在田边的渠畔疯玩,看到这个情景,撒丫子奔了过来,脚下带起的尘土随风飘扬。正在忙碌的男男女女丢下手中的农具也慢慢的聚拢而来,燕子站在牛头跟前,看着这头老牛清澈的眼目,留下了凄楚的泪水,一声哞~的哀鸣,似在告诉眼前的人们:我不是偷懒,我尽力了......
燕子好像听明白了老牛那绝望的叫声,透过蒙蒙的水雾,瞥见大人们的脸上,无不露出欣喜的神色。
“柿把,回饲养室拿刀去。”队长口里叼着旱烟袋,蹲在奄奄一息的老牛跟前吩咐着:“羊娃、牛蛋和柿把跟我杀牛,其他人继续种棉花,婆娘们今下午可以早些收工。”
“噢~有肉吃咯——”一群顽童立马欢呼雀跃。
“吃你妈的腿!”队长挥着旱烟袋赶着眼前这群淘气包:“去、去、去,赶紧回去拿家什来排队。”一群孩子立马四散而去。
看着牛前依然蹲着的小身影,队长问:“燕子,你不回家拿盆?”燕子摇摇头,唏嘘着说:“我不吃牛的肉。”
当年不成文的规矩,大凡生产队饲养室里,任何一头牲畜不能再胜任劳役,必被宰杀,给常年难见几点荤腥的社员家人打牙祭,所以遇见有伤病牲畜,人们无不心中欣喜,更何况这头黄牛不是病了。不一会儿,在叮叮当当敲击盆碗的声中,一群野猴子般的孩童欢呼而来,队长让大家排队站好,一些不听话、霸道的大孩子,被队长揪着耳朵拎出队伍:“站后边去,再捣乱不听话就没份,这么大娃了居然欺负碎怂......”于是,这群孩子就代表每个家庭乖乖的站在一边看几个大人在剥牛皮......
肉是按照家庭人口分的,皮包骨头的老牛,被肢解后分成了若干份,家里人口最多的柿把家,也只分了不到一斤肉,没有因为他是杀牛的而分到牛身上最好的部位,而是一小块精肉,外带一些綄綄串串,最后,还是队长发了恻隐之心,偷偷给了他几根牛脊骨。因为燕子的缘故,燕子妈把属于自家那少的可怜的一份也送给了柿把家,柿把有六个孩子,大女子已经出嫁,最小的才两岁,前些年家里经常断顿,这一半年因为生产队情况好转,孩子们脸上才慢慢水色了,这不,柿把老婆感激的说:“我煮好了,你跟娃来吃。”
傍晚的村道上空,炊烟渺渺,女人们此刻正在厨房忙着煮牛肉,各家的男人都在自家门前的石头墩上扯闲,就连平时总喜欢聚拢一起的孩子,也不再离开自家门前,时不时有小屁孩颠颠的跑进屋大声的问:“妈,肉肉熟了吗?” “还没有,先玩去。”女人的声音就悠长的从身后的家里飘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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