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个周末,应朋友之邀,驱车前往聚会。一路上,窗外的林木田园倒退着从眼前经过。虽然晴空万里,却因无风而稍嫌闷热,我萌生了不开空调而打开车窗的念头,当经过一片园林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竟有一种久违了的、恍惚的熟悉感觉。
正是霞光满天白云悠悠,葱茏的树木花草,玲珑有致的田园,让我由衷的感到亲切。这些年久居都市,见惯了各种喧嚣和奢华,此刻面对这车辆行人稀少的旷野,不由得停车下来,迎着阳光走过去。
我看到脚下的野草、野菜、野花,更看到了那一排排壮硕的枣树。
此时,细碎的阳光,从翠绿的叶缝隙一路斑驳撒下,和叶相似的颜色,渺小的你不刻意寻找,会忽略了它的存在。缕缕清甜的芳香,随风轻浮,似在轻诉,往年的思念。那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淡雅的小花,此刻竟温润了我的双目,醉了我的情愫,枣花,我曾失落在时空里的梦。
1、
初识枣花是在一片哄笑声中,懵懂的我,吸溜着鼻涕,伸头挤进围满了老师办公桌的十岁左右的孩子群,一个拖两条细长辫子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双眼,不解的看着老师脸上稍许的怒意,声音越来越小,可我还是听清楚她说的‘扒地龙’了。
傻子,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因为我报名上学来的时候,高年级的一些大哥大姐忽悠我,如果老师问你什么‘农’(音龙,过去农村家庭成分的一种认定等级,有地主,富农,中农,下中农,贫农),你就说你家是‘老笼’或者‘扒地龙’。我跑回家问父母,父亲直接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对老师尊重点,胡说八道小心扒了你的皮!”
嘿嘿,老师会要这傻子才怪!
2、
在那整天充斥耳膜的斗争浪潮中,我们总算在半学习半玩耍半支农的氛围中度过了五年时光,这年春天,一次意外的事故,我从砖瓦窑顶摔下,断了胳膊,不得不留级到下一年级。
伤病初愈的我,第一次高昂着头,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进了一个教室,竟意外的认出了那个曾经告诉老师她家是‘扒地龙’的傻瓜,只是压根没想到,她早已褪去了当初那满脸无知的憨态,穿件淡粉的长袖衫,红扑扑的脸庞,出落得婷婷玉立。也知道了她的芳名——沙枣花。
此时,教室外面有一棵壮硕的枣树,正开着淡如叶色的小花,一簇簇蜂拥蝶舞。淡淡的,香甜的味道,透过仅安装了几根木条的,再无任何遮挡的窗户,在教室里轻轻弥漫。
当全班同学都对我行注目礼的时候,我发现,除了她开始的一瞥,再也不曾抬头看我。这让我那颗刚才还扑通乱跳的心脏,有些许的受伤。想我如玉树临风般的身材,如温玉般颠倒众生的容颜(老师嫌我长的好经常调侃我),令多少怀春少女敬仰,独独她是个意外。难道说,她还是那么傻?竟然对这么英俊的我不好奇?
看到她身后有个空座位,我指给老师要求坐过去。老师点头同意,并向同学们介绍了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引起她的注意,有意无意问她问题,谁知她竟然瞪着眼睛反问:“你不是学习标兵,早学过了吗?”很不识趣,总让我下不来台。可是,反过来一想,我心里暗暗得意,原来她暗中关注我啊!要不然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为了更进一步引起她对我的注意,我不断的搞恶作剧逗她。不是给桌子楔个钉子偷偷把她的长辫子绑住,就是把她的座位给挤得窄窄的。哪曾想,丫头竟然忿怒了,红赤白脸的和我辩论。嘿嘿,她那是我的对手!看她忿怒的样子,我感觉很好玩,也很有成就感。
3、
我很想靠近她,那种渴望总让我心里不安,也不甘心。总是想弄明白她是否对我也如我对她那样情有独钟?一次意外的趣事,终于拉近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
这年的冬天,她同桌因为父亲病故而退学了,我呢,也顺其自然、死皮赖脸的成了她的新同桌,她表面上没说什么,但面对其他女同学的敌视,我发现她是在乎的,因为总是刻意保持对我的冷漠。奇怪的是,一天早上,我气喘吁吁的的跑来教室,她竟然让我坐到里面位置,看我不解的目光,她冷着脸说:“让你进去就进去,发什么瓷啊?”当我侧身从她旁边经过的时候,听到她自顾自的小声埋怨:连棉裤都不穿,坐边上过道风把你腿吹死去。听的我竟然不觉寒冷了,反而有种想哭的感觉。
那时候每个班的学生大约五六十名,教室里,两面靠墙一排桌子,中间每行两张桌子,我们的座位正在中间。也就是,她坐的位置,不止我一个同桌,旁边还有两位。
当我坐定后,旁边座位的红杏问我咋不穿棉裤,本来不想搭理,回头发现枣花正支楞着耳朵听呢,心里一乐,说棉裤昨晚放外面铁丝上冻呢,虱子太多捉不完,只好脱下来放捶布石上用棒槌狠狠敲了一阵子,估计虱子连同虱子蛋不死早晕了,三九的天,估计生还的不多了,只是早上拿裤子回去,却发现湿乎乎的……我的话还没完,已经笑倒了一大片,期间还有支招的竟然告诉我用忍片刀子在裤缝刮,现场一派混乱,等我侧目看时,竟然发现丫头一手捧着肚子,一手直擦眼泪,我也跟着笑……
“你妈一冬天就只给你做一条棉裤吗?咋不穿条夹裤子?”很久后她小声问,脸还红红的。
“不知道放那里了,想不到棉裤穿不成了。”第一次和我讲这么多话,我有些受宠若惊了,诚惶诚恐的小声回答了她。
“你俩嘀咕啥呢?”红杏疑惑的问。
“写你的作业,少管!”我恶狠狠的敬告。
“切!谁不知道你俩谈恋爱呢。”红杏不屑一顾的拔高了声音。
“红杏嘴巴放干净,谁谈恋爱了?”枣花翻脸了,脸红的如同抹了胭脂。
“谁应答就谁。”红杏也不示弱。
我竟然卡壳了。看着红杏嚣张跋扈的表情,再看看枣花气恼的神色,胆怯了。争吵声引起了混乱,有好事的同学就去报告了老师。
我们仨被带去了办公室,老师在我们的脸上来回的巡视,并没有过多的指责,这样的场面,让我们三个都很尴尬和无地自容。后来,老师站了起来,看着和他身高不相上下的我一眼,语重心长的说:“在过去,像你们这么大都该成家了,只是现在新社会,大人眼里,你们还是孩子、是学生,既然是学生,就要以学习为目的。明年夏天,你们就要到县城上初中了,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吧。”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点点头,离开了老师办公室。
枣花对我的态度又回到了起点,但我心里清楚,虽然她对我很冷漠,但不代表心里也那样。从她不经意的一瞥,还有我站在教室外偷看,她总是对着我的空位若有所思,也会下意识的看向教室门口,直到我回到座位,才见她安心。
4、
过完春节,一个学期很快又要过去了,窗外枣树又一次开花了。我很想告诉她,我喜欢她,可在那个年代,纵使我有天大的胆子,在世俗眼里还是不敢造次,和她的关系也和其他同学那样,表面并无两样。
不久,我们班来了一个叫常昭的插班生,个子比我还高,看样子不像我们乡下人,模样虽然长的不咋样,但那种孤傲和冷漠,竟夺去了原来对我很青睐的许多女生的眼球。更让我不能忍受的是,枣花和常昭走的很近,那时候,农村家庭生活很困难,别说课外书,就正常用的作业本,也是翻来覆去密密麻麻的当演算纸用,他俩旁若无人的借书还书,温言软语问答,期间枣花注视我的目光渐少,这一切,深深刺激了我,我开始责难她,有意识让她向我靠拢,那知此举更加拉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竟骂我神经病。一气之下,我动用可以动用的一切力量打击报复他们。不但怂恿一帮同仇敌忾的女同学挑衅枣花,让大家喊她常夫人,还让人孤立她。
一天,常昭走到我们的座位前,见枣花没到,顺势坐下来想和我攀谈,故作矜持的问我:“周建新同学,我能和你谈谈吗?”
“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甜的味道?你喜欢这个味道吗?”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了个问题给他。
“这个味道淡淡的,甜甜的,很好闻,当然喜欢了。是什么花香啊?”
“呵呵,真不知道?呶。”我指着窗外那颗枣树,给班里几个要好的同村伙伴使了个眼色。
“你喜欢的是……”随着几位卖弄的同学拉长的声音,全班几十位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窗外的枣树上。
“是枣花啊!”常昭脱口而出。
他眼睛里的亮光只一瞬间,随即想到了什么,无言的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我一直低着头苦笑。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常昭早坐回自己的位置了,而枣花就坐在我旁边,趴在课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从此,枣花和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包括和常昭……
站在这片飘着淡淡幽香的枣林前,我的思绪飘到很远,久违了,枣花......
2012年6月1日凌晨2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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