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公司会议室，公司领导班子的会议已进行了一整天了。

这是一个中型建筑施工企业，国企，县团级。

公司总经理于庆宏点燃了一枝香烟猛地吸了一口，徐徐吐出一团烟雾。那烟雾在空气中慢慢扩散，稀薄，从身后开着的窗子飞出会议室外，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于庆宏内心翻腾着，斟酌再三，他决定在今天召开的公司领导班子会议上提出那个问题。

今天召开的是公司领导班子中心组学习会、党内民主生活会、总经理办公会。由于公司领导班子成员都分头在项目上抓施工任务，而工程又分散在全国各地，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就数会合一了。

于总要提出的问题是公司产值连年增加，从4亿、5亿，到9亿、10亿，而企业利润却逐年下降，甚至出现亏损的问题。

这的确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严峻的问题。

于总所以对提交领导班子研究心中有所顾虑，是因为有可能与主管投标揽活的副总经理孙心武发生严重的冲突。因为于总在会议之前曾私下和孙副总交换过意见，孙副总对调整投标揽活奖的提成比例坚决不同意。

“有个问题，存在很长时间了，时至今日，不得不面对了。这就是公司产值利润率问题，我们的产值利润率在逐年下降，一度甚至为零，而且有出现负数的可能！”于总又深吸了一口烟并将浓烟喷出。

于总列举了近四年的数据，说明产值利润率下降的情况。

他接着说：“产值利润率下降，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有企业内部的原因，也与建筑施工企业的外部环境有关。就我们企业来讲，中标工程的含金量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过去，我们公司规定对投标揽活人员按中标工程价值提成百分比奖励，这对调动投标揽活人员的积极性，起到了很大的刺激作用，致使我公司中标工程额连年上升，企业生产规模急剧扩张。但是，有些不该投的工程也拿回来了，为了能把工程拿回来，不惜把标价一再压低。有些工程干下来就是亏的，这样一来，必然影响企业效益。职工对于这类工程也有很大意见，用他们的话来说，那就是，卖红薯不为挣钱，图个吆喝？所以，我想……”

于总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想，把投标揽活的提成奖，从按中标工程数额的百分比改为按企业利润的百分比提成，大家议一议，看是否合适！”

于总讲完话，没有用眼睛环顾与会的其他人，而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与会的其他领导也没有发言，却不约而同的把眼光集中到负责投标揽活的副总孙心武身上，似乎是只等他发表意见。

会议沉默了几分钟。

孙副总不想发言，他想等着其他人发言，看他们说些什么。但是，看来，大家就等他说话呢。孙心武心想：都不说话，那还不是都支持老于的意见，看来，只有我单枪匹马了。

“我不同意，而且是坚决不同意。因为这样一来必然沉重打击经营开发部全体工作人员的积极性，如果因此企业没有足够的工程可干，那么企业的所有工作都将陷入停顿，什么思想政治工作，什么企业文化建设，什么企业各项管理工作全没有基础，整个企业全玩完！如果按企业利润提成给奖，一年的企业利润才那么一点，能提多少？投标揽活人员辛苦一年，这点钱能打发了吗？我是主管投标揽活的，我不是为我个人，我得为经营开发部的人员说话，我们天天说经营开发工作是企业的龙头，能这样对待龙头吗？要知道经开部的人员多么辛苦呀！”

“要说辛苦，在现场施工的工人才是在苦脏险重第一线的。另外，不管给谁的奖，都是在企业利润这一块的，企业有多少利润，才有多少奖励，没有利润时，你的奖励从哪里拿？”于总说出自己最重要的理由，奖励来源于企业利润，没有利润就没有可用作奖励的钱。

“于总的话貌似有理，其实是鞭打快牛，赏罚不明，我们把活揽回来了，就应该受到奖励，你没干好，干亏了，不追究施工项目的责任，却往投标揽活人员头上赖，有失公允！像这样颠三倒四，企业咋能搞好？要是领导一定要这样认识和处理问题，这工作没法干了，我宣布辞职！”孙心武越说越激动，竟然拿起记录本端起茶杯要退场。

“孙总，坐，坐，不是提出来叫大家研究吗，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讲呀。”于总示意孙副坐下。

“我们已经私下交换过意见了，你今天又提出来是啥意思！你是总，咱这几位都是给你抬轿子的。干得好也不是，干得不好也不是！企业盈利水平低，不从生产管理上好好找找自己的原因，还想委过于人。那有你这样的领导，你看不上咱，咱还不想伺候呢！”孙心武说完竟然扬长而去。

2

在计划经济时期，国家建设计划的投资是直接拨给施工单位的，工程完成后交付使用单位。后来，实行商品经济，投资就改为拨给建设单位，由建设单位招标完成。原来直接接受拨款的施工单位，必须参与投标，中了标之后才有活干。这样一来，众多的施工单位就彻底进入市场竞争中了。你中标了就有活干，中不了标，就没有活干。中标多，生产就扩张了，中标少，生产就萎缩了。因此，施工企业很自然把投标揽话作为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当作企业的龙头。为此，制定一些奖励措施也就是势在必然了。

在狼多肉少激烈竞争的建筑市场中，施工企业为了能多中标，中好标，就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去公关建设单位。建设单位为了少花钱多办事，一般主观意图上总是尽量压低标价，在这种情况下，建筑施工市场的竞争是相当激烈的。

开初，各施工企业的竞争主要集中在压低自己的中标价上，也就是承诺完成工程谁要花费的钱少谁就可能中标。后来，不光比谁的标价低，还要比谁的标书做的精美，那标书印的就像出版社出的精装书一样精美，除此之外还要比谁的资质高，也就是比谁的施工力量强大和谁的业绩好，还要比谁的施工组织编写的有利于工期和质量。总之，比的地方越来越多，开标时由评标人员打分以定高下。

一个中型施工企业，一般讲，一年要投标二百个以上。追综信息，编标，投标，答辩，公关，投入的人力多的有一百多人，少的也得七、八十人。企业为投标不仅花费的人力是巨大的，而且花费的财力也是巨大的。向建设单位买一份工程标书要5万元，一个企业一年以投二百个标算，就是一千万。再加上编写标书，出差费，公关费，那又是三个到四个一千万。假如一个企业投标就要用去四、五千万，那一个企业还有多大的利润空间，就可想而知了。

在中国，招标投标还有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问题，中国的招标、投标又有着中国的特色。不是所有的招标、投标都是阳光的，公正公开的，而是许多工程的招标和投标都脱不了潜规则的暗箱操作。比如，某省要修一条公路，领导就把这条公路划成几十个或十几个标段，分别由几十个领导或十几个领导主管。招标评标程序表面上都是很阳光的。但谁能中标，还要这位主管的领导一锤定音。于是乎，众多希望中标的施工单位就施展浑身解数讨好这位主管大人了。最有力的公关通行证就是人民币了，那就看谁送的到位了。在网上查查近几年干部腐败的案例，官大大腐，官小小腐，有人说无官不腐。有个地方的交通局长就出现了前仆后继，一个跟着一个腐倒的局面，这一点都不奇怪。

招标单位腐了，投标单位就干净了？

施工单位要给建设单位头头送钱，这钱是不会打收条的。施工单位在财务上也只是有一个记载而矣。至于送去了没有？送去了多少？又是不可追溯的。比如说让送xxx50万，其实送的人只送了40万，那10万中饱了，这种事也是有的。甚至完全没有送去，也是有的。总之公关账目，那也是一盆子糊涂账。施工单位也因投标腐败了不少人，但施工单位一般是不细查这方面的问题的，查了，谁还再去送钱？

孙心武负责公司的投标揽活也有十个年头了，他拿一份副总经理的年薪，又拿一份按中标数额提成的奖金，再加上公关过程中的截留，一年收入是非常可观的，可能是公司正职的几倍了。孙心武财大气粗，在近十年的投标揽活中，整年都游走在各大城市，出入于高级宾馆，花着企业的钱，出手阔绰狂放，也编织起了自己的一套关系网，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孙心武渐渐觉得是自己一身系企业荣衰，不是自己把话揽回来，企业将是无米之炊，那样谁都得玩完。

但有个实事他却忽略了，或许是视而不见了，那就是不管是投标揽活的巨大费用还是投标揽活的奖励提成，都必须从企业利润这一块出来，而企业利润则是从事施工生产的全体员工辛勤劳动创造出来的。你这一块吃得多了，其他人员就少了，同样是为企业辛勤工作，如果利益分配上长期存在问题，也是不利于企业发展的。

由于按中标数额价值提成奖励，也就是说只要把工程揽回来就有奖励提成，所以，投标人员一心只想中标，对中标工程的含金量，考虑的就比较少了。有些工程为中标不惜一再压低标价，这就大大压缩了企业的利润空间，有时甚至算下来要亏损的工程也揽回来了，因为揽到就有提成吗！

公司总经理为统筹全局，平衡企业内部的利益关系，曾与孙心武协商适当降低中标工程奖励提成比例。孙心武作为企业领导班子内的重要成员，本应以全局观念为重，但孙心武却坚决不答应，反而将有些工程亏损的责任归结为施工管理不善的原因。

后来，孙心武与公司总经理于庆宏就有了矛盾。他甚至觉得工程亏损是总经理无能，他觉得总经理于庆宏是故意拿捏他，他不甘居人下之心开始觊觎总经理的位子了，在工作上就不怎么配合了。

3

两份请调报告送到了集团公司总经理的办公桌上。一份是二公司总经理于庆宏打来的，一份是二公司副总经理孙心武打来的。

集团公司总经理关铭锁也了解二公司领导班子中孙心武和总经理于庆宏有些矛盾，但认为都是工作上存在不同看法，不至于闹到要调离这个程度。

关铭锁详细看了两人的报告，从报告的字面上来看，谁也没提到俩人存在矛盾的问题。

于庆宏请调报告上强调的调离理由是，自己是搞生产出身的，半生都和土石山河打交道，自己情格内向，不善于周旋，在投标揽活越来越重要的今天，自己不适应现职工作，请求上级考虑调离现在的岗位。

孙心武的请调报告中，强调的是老母年迈多病，没人照顾，在工作中认识了北京一个施工单位的领导，愿意接收他，请求领导同意他调到那个单位，可以兼顾工作和家庭两个方面。

两人在报告中虽然都没提到矛盾的事，但关铭锁心里是十分清楚的。他明白孙心武这是逼宫，但他担心孙心武调走后会把他多年建立的关系也带走了，必竟投标揽活工作是企业龙头工作，龙头不扬，问题很大，就同意了总经理于庆宏的辞职请求，把他调到集团公司任副总工程师，而让孙心武当了二公司的总经理。

4

孙心武终于如愿意偿从副总经理的位置上荣升为总经理。

这个位置是正处级了。

“在过去，那就是相当于县太爷了”。

别看舞台上的县太爷常常被抹个白眼圈，多是丑角扮演。现实中的县太爷，那权力可大着呢。主管一方黎民百姓，完全可以翻手为云复手为雨！

孙心武想到此，心中那个乐难以言表。他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脑袋，好像头上真有一顶带着两个翅翅的乌纱帽一样。

孙心武志得满盈是完全有道理的。这官越往上升，就越困难，股级到副科难，副科到正科更难，正科到副处更更难，而副处到正处，那是只有祖坟地里长了蒿子的人，才有此幸运和际遇的。

现在，身为总经理的他，一早上班时总爱在办公楼里走一圈，看着那新装修的七层外贴白色马赛克的办公大楼，看着办公大楼门前那一对张牙舞爪的雄狮，迎着那些机关科室人员谦恭的笑脸，孙总开始了一天的好心情。

“你们恭维我可以，羡慕我可以，其实我爬上来也是很不容易的。升官，也是一场十分辛苦的脑力劳动呢，我费的心思不比你们考个名牌大学耗的心血少。能爬上来，爬，就得手脚并用，手脚并用才叫爬，爬容易吗？！这是人生阅历、经验、智慧、抉择等智商情商综合的结晶！”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般人也很难摆脱这种思维的巢臼。你就是不想放，一些人也逼着你放。何况孙心武是个旧思想很浓厚的人，不放，就是没有新气象，就是没有建树，就是没有能力。

办公楼的重新装修，就是孙总荣升后的第一把火。

孙总荣升后在第一个周一大交班会上宣布：“为树立公司形象，突出公司价值观念和企业文化特点，为投标揽活创造有利条件，公司决定对公司机关大楼和公司大门重新进行装修，预计时间可能要两个月才能完工。在装修期间可能对办公造成一定干扰，希望大家克服困难，不要影响手中的工作，努力完成领导交办的各项工作……”

与会的各部、科室头头一致表示支持孙总的决定，没有人提出异议，有的甚至刻意流露出莫大的欣喜之情。

虽然不少人知道办公楼上次装修距今还没有几年，装修办公楼与企业文化的事风马牛不相及。可是，哪个傻冒会为这档子事惹孙总经理不悦呢？况且花的是公司的钱，也不让自己掏腰包，装修得更好点自己也可以更舒服呢！

孙心武何尝不知道办公楼并不破旧，说是为树立企业形象，只是一个光明堂皇的用词而矣。孙心武内心的真正想法是，公司要进入我孙心武主政的时期了，我要大家从视觉上全部抹去前任总经理留下的所有痕迹，让大家忘了他，永远不要想到他，这样他们从精神上就归属于我了。

电钻声、敲打声折腾了三个月，办公大楼的装修总算完工了。紧接着又是更换办公室家具。主要是更换办公桌椅和用品。更具体地说就是更换总经理办公室的设施。老板桌，老板椅、三套高级皮沙发都是顶级配置，大彩电像一面墙一样大，还配置一套高级组合音响。总之极尽豪华奢侈之能事。整个总经理办公室可能远比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办公室要阔绰得多。孙总看着他的办公室的摆设满意地笑了，这套行头的气势，充分显示了它的主人的无比高贵的身份和尊严，充分显示他是凌驾于公司全员职工之上主宰，充分显示他在公司里具有着君临一切的权势。

从一人一间的副总经理办公室搬到宽敞气魄的总经理办公室那种感觉真好。要出差，座驾当然是全公司最好的车。出差回来，公司办主任和秘书早早地就安排了可口的饭菜。特别是把人事和财权抓到自己手里后那种跺跺脚公司的地都晃荡，打个喷嚏都跟下小雾星雨一样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孙心武明确感觉到，公司那些职员看自的眼光都是怯怯的，和自己说话的腔调都是颤颤的。孙心武感到自己一上办公楼，真有一鸟入林百鸟绝音的情景，自己往总经理办公室一坐，就可以随心气指颐使，不怒而威。

5

但是这样的感觉不久就被另一种困扰、另一种不悦搅乱了。

什么不悦？

就是感到公司党委书记杜力对自己形成一种压力。

什么压力？

孙心武分析，杜力给他的压力是精神上的。这种压力来自三个方面：第一，孙心武感到杜力比自己有威信。企业的员工提到杜力有一种敬意，他们相互之间似乎更亲近，而他们对自己更多一点是畏惧，是敬而远之。

孙心武的感觉不错，杜力是比他有威信，比他群众基础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这也难怪呀，杜力比他更多地生活在群众之中。

在计划经济时代，孙心武是公司计划科的一名小科员，基本上都是在办公室里上班。他从学校门出来就进了机关门，属于那种三门干部。他没有在基层施工单位工作的经历，也没有经历过在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野外作业的辛劳。他与施工队伍的职工之间没有共同的语言。职工觉得他身上没有那种汗味，他也觉得与那些浑身脏兮兮的人不是一类人。

孙心武负责公司投标揽活后，常年是带着经营开发部的几个人在全国各地投标，穿西装带领带，住的是高档宾馆，出入的是饭店酒楼，与企业职工的关系就更加有距离了。

杜力却是俗话所说的那种行伍出身的人，他到职工之中很快便与他们融合在一起了。由于杜力熟悉生产，他现在虽是书记，负责党委的工作，可是，却经常到工地去解决生产中间的问题，他实际成了公司施工生产的指挥者和管理者。

虽然有杜力指挥着生产系统，省了孙心武很多心，可久而久之，孙心武感到威信不如杜力，心里渐渐不悦。尤其是在职工面前看到职工和杜力之间那种亲和关系，他感到有种被边沿化的压力。

第二点，孙心武感到自己才能不如杜力。孙心武十几年搞的是投标揽活，所谓公关，更多地是察言观色，找关系走门子，投其所好，请客送礼，以及在酒桌上插科打诨，逢迎献媚。这里面的科技含金量不高，而抓施工生产却用的是真才实学，杜力久而久之积累起宝贵的施工经验。

虽然自己身为公司总经理，是公司的第一把手，可是班子里有个威信和能力都在自己之上的人，这使孙心武感到如芒刺在背。

其实，威信和能力在孙心武着来也不算什么！威信管个屁用吗，当官还不都是上级任命的吗，群众能起个求作用吗！只要把上层走通，关系搞铁，还不是一路绿灯往上走吗！至于能力，杜力也就是打过几个地质复杂的隧道，架过几座桥而矣，有啥了不起！

第三，最让孙心武精神上受挤压的还是杜力身上那种气。很有点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味道。

什么气？那就是那股正气。虽然杜力很平易近人，对他这个总经理也从不失礼数，但孙心武总感到杜力跟自己不是一类人，在杜力面前他那一肚子歪理坏点子是说不出来，也施不出来。

怎么办？总不能还用不配合的方法挤走杜力吧，现在人家杜力可是在配合我工作的！

办法总是有的！

孙心武用的方法是收缩杜力指挥施工生产的权力。怎么收缩？

孙心武把负责一个项目的副总李胜利调到机关来，让他主管生产，宣布为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

那李胜利是一个非常霸道、蛮横、不可冒犯的人。他敢说敢干，说一不二。二公司董事长杨金轲调集团公司后把家也搬走了，杨金轲住的房子交还了公司，这套住房按级别应该给杜力。还没等杜力开口，李胜利就找到孙心武，“杨金轲那套房子还不是我的？咱公司还不是靠我指挥生产！”他要杨金轲走后留下的房子就得给他，他说把谁调到机关就得调到机关，“我主管生产的，安排个把人还不行？那我还有啥权威！”。他主管生产后竟然提出公司领导班子排名次得把他排在党委书记杜力之前。公司班子里，总经理和党委书记是正职，一个副职要排在正职之前，他竟然也好意思提出来。他既然提出来了，杜力也就笑着谦让了。

在孙心武的支持下，李胜利在生产指挥上就把杜力就从这一块里挤了出来，一切都要他说了算，一切都要听他的。杜力是个聪明的人，没多久，便对孙心武的心思完全心知肚明了。杜力不想在这个圈子里争高下，便利用集团公司中标一高铁工程调去担任副总指挥了。

杜力走时，孙心武召集二公司领导班子为杜力开了一个大大的欢送会。

杜力调走了，公司党委书记一职出缺了。

孙心武从内心讲很不情愿公司再设党委书记一职，但出于中国特色的体制所限，虽然企业里党的领导的地位有所弱化，但是，还没谁敢于公开宣称公司可以不设党委书记。

党委书记还是要设的！设个什么样的人，孙心武在内心是有盘算，不得不设，要设就设个“肉”一些的，最好让他像个聋子的耳朵一样当个配搭。但这个书记按公司的级别又属于正处，总不能从幼儿园找个小朋友充数吧？经过掂量，孙心武向集团公司举荐了一向为人低调的原公司工会主[xi]王朝辉担任公司党委书记。

王朝辉出任公司党委书记之后，公司领导班子排序，第一位还是孙心武，第二位还是李胜利，第三位才身为公司正职的党委书记王朝辉。

6

孙心武当了总经理后的第二把火就是在人事安排上重新洗牌。他知道，要想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就得加强对人事的控制，培育自己的党羽。原来是副总的他，粉丝不多，除将几个亲信委以重任外，还须培育大量的基础力量，才能形成气候，此所谓一人之心万人之心也。

如何培树自己的根基呢，他用古法，贵者贱之，贱者贵之。就是又打又拉，把几个和前任总经理关系密切的人物打下去，把一些下层的人提拔起来，这样，既可立威，又拉拢了一批人。新进者将莫不对他感恩戴德，誓死效命。

孙心武就和李胜利商量，以改革名义，撤销下属分公司建制，改成立架子队，全部人员重新任命。

孙心武并不担心队伍垮了，在他看来垮了更好，可以趁机收购，变为私企，那样，就是自为子孙打下基业了。

谋划已定，他先给几个绝对信任的人透气，让他们领会意图。

事先吹风透气的人中就有马占彪。

第二天，马占彪老婆蔡金花就兴冲冲来到第一分公司综合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就开了腔：

“今天有个重大的小道消息！”

办公室的其他人听到蔡金花说有个重大的小道消怎，都停下手中的活，听这位义务新闻发言人的下文。

这个蔡金花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端起茶杯接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

“我听说分公司建制要撤销，成立架子队，咱这分公司综合办公室也就撤了，现有人员一律解聘，公司要成立一个管理中心，人员由公司人事部下令。”

会计小周说：“不过就是换个名称吧，财务不要了？生产经营就是资金运动，没有财务能行吗？没有预算，没有机械，没有人事能行吗？”

“不单是换个名称吧，目的恐怕是要换人吧，现有人员一律解聘，重新下令任命，这不明摆着要运动运动老百姓吗？！”小曾愤愤地说。

“我今年43了，不再聘任就下岗吧，我也没文化，到45岁办内退得了！你们都年轻，都是有学历的人，不上班太可惜了，还是早点找门路吧！”蔡金花幸灾乐祸不阴不阳的说。

“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性情直率的机械工程师小黄按耐不住，不是蔡金花在场，就要破口大骂了。

就在蔡金花宣布重大小道消息后的第三天，公司企业策划部、人力资源部、财务部、机械部在公司即时通上联合发文撤销分公司建制，成立架子队，架子队设管理中心，人员由公司任命。文件内容和蔡金华说的完全一样，只不过在文件前面加了一大段什么坚持改革、勇于进取、宏扬企业文化之类的大帽子。

一个时期，企业文化一词成企业文件的热门词，使用频率颇高。其实，企业文化决不是秀才们编几句口号那样的事，企业文化的核心就是企业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是企业领导人个人价值观、思想品德、作风素质的扩张和全体员工的认同，没有一个企业领导人本人作风不正会培育出良好的企业文化的，如果一个企业领导人只为了自己捞钱，用人惟亲，哪里会培育出积极进取、勇创一流的企业文化呢！

一天，趁蔡金花不在，会计小周说：“别的分公司的令都陆续下了，咱们的还没下，不知道是啥意思？咱们也得去找找吧”

“不瞒你说，我就去找了！”综合干事小杨说。

小周问“领导咋说？”

“说的可好了，说我工作努力，有水平，一定安排，可是就不见命令”小杨说。

“这还不明摆着是叫送钱吗？”搞机械的小黄忍耐不住插了话。

“我的那个神呀，咱哪有钱送呀，那得送多少呀？”小杨吐了吐舌头说。

“恐怕得个四、五万吧，至少也得三万吧！”

“我一年工资也就三万元，都送了，我这一年不是白干了，真黑！”

“过去当个长工干一年还挣个工钱，现在上岗还得送钱，那一年不是白干？，我日他奶奶！老子不送，老子想好了，老子要是没了工作，就在机关大楼门前修自行车，挂个牌子：理工学院毕业生xxx，逼急了，老子要他好看！”小黄终于大骂出口了。

7

七月十五日上午。

小黄风风火火推门进了办公室，挥手招呼小周、小杨几个：“过来！”然后，又过去关一下门，再落座：“今天有重大消息，公司地铁工地出事了，两台进口的盾构机报废，价值一亿，加上抢险、停工、改线，总共损失将近两亿，所幸无人员伤亡，集团公司、总公司、市政府调查组都出动了，孙总、李副总一改过去趾高气昂的样子，像两个鳖孙子一样都去了施工工地。”

“哟，损失这么大，这下子上面问责下来，那是要判刑的呢！”小周是搞财务的，他知道造成经济损失责任人的后果。

“他娘的，判他也活该，没啥本事，就会拉关系，一肚子邪门歪道，当了总经理，只想着捞钱，企业管理一塌糊涂，不出事倒是不正常的，出事倒是正常的。”小黄气呼呼的接着说：“孙总、李副总还想花钱摆平，一会把责任推给设计院，一会把责任推给地质勘探。市政府咬住不放，提出正副总经理必须撤职查办，集团公司只得照办，乌纱帽一摘，你看那熊样，跟个出了熊的求一样，成了个搐鳖枣了！”

“哈！哈哈！”几个人一阵狂笑。

几天后，集团公司关于孙心武、李胜利的撤职发表了。原书记王朝辉担任公司总经理，原副书记担任公司书记。同日，市检察院把孙心武、李胜利拷走了。

宣布二公司新领导班子时集团公司董事长到二公司讲了话，严厉批评了前二公司总经理孙心武管理混乱，任人惟亲，李胜利道德败坏，作风霸道的许多问题：“……牛骥同槽，任人惟亲，令志士齿寒思去。赏罚不公，缺少正气，令士气低迷不振。管理混乱，纲纪废驰，让大小事故成灾。推卸责任，谎称天灾，毫无知错即改的勇气。……”

孙心武、李胜利撤职查办后，马占彪像放了气的皮球，彻底蔫了。

几天后，公司发布了恢复分公司建制的决定，小周、小杨、小黄等人的任命令也下了，唯独没有蔡金华的任职令。刘晓东交给马占彪外甥马文豪的小车钥匙又交还了刘晓东。

晚上，刘晓东回到家又对老婆陈春兰嚷开了：“老婆，炒菜，喝两杯！”

“又怎么了！”

“钥匙，小车的钥匙，又交回来了！”

春兰弄了两个菜，坐在刘晓东对面笑眯眯地看刘晓东端起酒杯，听刘晓东高谈阔论：“出了事故，那王八羔子不检查管理问题，还推说是天灾！我看这不是天灾，是天意！不是出事故，这些王八羔子不还在总经理、副总经理的位上坐着，还许兴越升越高呢！嘿，老天爷一杆子就把他俩打下来了，还要判刑呢，天意，天意呀！”。

一个好的企业领导能救活一个企业，一个坏的企业领导也能搞垮一个企业。

一个好的企业领导还是要德才兼备，一身正气。

行善事，善虽未至，祸已远矣！行恶事，祸虽未至，福已远矣！

孙心武李胜利可为现实报。

天灾？天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