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样开始,但却知道,祭念永恒;我不知道如何下笔,但却明白,思念永远,直至我也走进坟墓。
经常告诫自己,不要再写祭文了,父亲如若天上有知,也定会心疼他最珍爱的女儿,希望我保重孱弱的身体,幸福快乐。
所以,自昨日始,我的右手拇指开始莫名其妙的疼痛起来,拿不了筷子,执不了笔,是父亲冥冥之中对我写祭文的阻止么?的确,十指连心,这种痛很难忍受,可是,谁又知道我心里的痛,胜过手指痛的千倍万倍?
今天是父亲诞辰七十周年纪念日,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写祭文,我有多少话要对父亲说啊,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呀!
看着父亲生前的录像,听父亲唱“不能这样活”——“生活就像爬大山呐,生活就像趟大河,生活就得前思后想,想好了你再做……”;父亲在弹电子琴,《寄生草》悠悠的旋律抑扬顿挫,时而高亢,时而悠闲;父亲在长江的船头伫立,爽朗的笑声融进了滔滔的长江水,气势磅礴;父亲在壶口瀑布,黄河在咆哮,父亲倒背着手,站在黄河岸边,悠然自得……我恍惚,活生生的父亲,不是一直都在的么?
今天是父亲的七十周年诞辰日,轮到我给父亲主持生日了。父亲的习俗是过农历,过虚岁,去年我们已经给父亲过了七十岁生日了。那时,我还在遥远的俄罗斯,国内两个弟弟和母亲张罗着,我们一家三口也在俄罗斯进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我的儿子拿出了平日逢年过节供奉姥爷的物什:没有香炉,用酒杯代替;没有小米,用大米代替;没有香,用香烟代替。亲爱的父亲呵,白纸黑字的您的牌位,是您的外孙亲笔工工整整写就;您的女婿亲自买来了生日蛋糕;您外孙的同学,也在烤箱里烤好了鸡腿和沙拉酱,加入了祭奠的队伍。我们为您供上纯正的沃德噶酒,然后在您的灵位前酹酒、跪拜……
当时,我还撰写了一万多次的祭文《一世情缘》祭奠您。整整一个暑假,我走到哪里,都背着父亲的遗照,父亲生前答应我的,跟我去那个国度逛逛……父亲生前曾说过,他若有一天离去,他的灵魂会在家陪伴我们三年……父亲一句潇洒的玩笑话,没想到如此仓猝的变成了残酷的现实。原来,人活着时说的话和真的离去后是两回事,两种味道。还是那句话,我们却再也潇洒不起来。
一周前,我就在张罗父亲的“生日”了,亦如父亲生前。父亲对祖父母不是一直都是“事死者如事生”的么?现在,父亲跟祖父母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我们亦步亦趋的沿着父亲生前的道路一步步走来。今天,我取回了那张拍摄于俄罗斯的父亲的照片,照片里摆放着另一张照片,是父亲的遗照,是张水晶做成的彩照,父亲站在长江船头,红光满面,倒背着手,凝视着前方;照片中的照片,背景是俄罗斯的窗外——浩瀚的大森林;摆放照片的桌子上,供奉着俄罗斯纯正的巧克力奶油蛋糕、点心、沃得噶白酒……今天,我将这张在国外祭奠、供奉父亲的照片做成了水晶板,意在告慰父亲的亡灵,女儿没有失约,女儿带着您真的去过俄罗斯了!可是父亲啊父亲,您怎么会失约?为什么只是您的遗照在陪女儿……看着这张父亲的照片,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哭得很伤心,我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父亲真的没了!我定的那一桌饭,都是父亲爱吃的,可父亲真的是无福受享了!还有父亲爱吃的韭菜肉馅水饺,为何再不见父亲执箸的手!望着蛋糕中央那个大大的“寿”字,心都要碎了!我们把带“寿”的蛋糕捧给了妈妈,就让妈妈替您老人家长寿吧!
自女儿出嫁,就再没有机会跟父亲共度中秋,您的女婿是独子,出嫁后,遵照父亲的意愿,我就在婆家过中秋了。今天,我买了一枚比平常月饼大六倍的大月饼,上面镂刻着“花好月圆”四个大字,是啊,院子里,父亲亲自种下的牵牛花现在依然姹紫蔫红,农历七月二十九的月牙泛着淡淡的银辉,可是,这花好人缺,月不圆人也不圆呵,想来不禁心如刀绞!
您的儿孙们都到齐了,恭恭敬敬地伫立在院子里,来到您和老天爷的牌位前,听候妈妈的号令,然后,在香烟缭绕的父亲的遗照前,在纸钱的漫天飞舞中,按顺序跪拜……多想这一切祭奠过后,父亲就像神仙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啊,可是,千呼万唤,父亲也是一去不返了!多想用父亲给予女儿的生命换取父亲的健在啊,可是,什么活儿都能替代,唯有生命,谁也替不了谁呀!
想起有篇文章的题目叫做“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就是说的这个道理。上帝创造一个人,都是按照独一无二的标准来设计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小宇宙,没法复制,没法粘贴,谁也不能替谁活,谁也不能替谁死。就是死后的夫妻合葬,也是同冢不同穴啊!
人都是“无中生有”的产物,父母的一次恩爱,一个新的生命便诞生了,从此开始每个人各个不同的人生之路。庄子的《逍遥游》里说:“朝菌不知晦朔,蝼蛄不知春秋”,意思是说,早上生的细菌不到天黑就死去了,细菌活了一生,也不知道有白天和黑夜这回事;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蝉,活了一生,却不知道一年的时光,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2004年春,我有幸和父亲一同听了一场余秋雨先生在济南举办的的演讲会,余先生说,白娘子修行千年,就是为了变成人,所以,我们没有托生成其它动物,而是成为了人,那就是很幸运的了。所以,我们要珍惜生命,过好一生。
毋宁说,我们今生为人,是前世一千年的修炼也未可知。虽然人就是学到死,所知所能也不过沧海一粟,人生如梦,展眼就是白头。但我们起码知道世间有白天和黑夜之分,知道有春夏秋冬之别。作为人,何其幸运?
人和人又有着千差万别,不知道一生遭受什么样的命运。而我也算是幸运儿,46岁失去父亲是个巨大的遗憾,我曾和父亲说过,我到60岁退休,父亲也才82岁而已,我们约定,那时候,我和父母亲一起旅行;现在,所有的美梦都破碎了,我所有的心愿都跟随父亲的骨灰,深深地埋进了土里!我不能送达的祝福,都消逝在了凄风苦雨里!就像哪首歌里唱的“今生的爱走远,来世的痛提前……”。可是,如我儿子劝我的那句话“还有比我们更不幸的……”
也许足够幸运,因为那么多人比我更不幸,有的甚至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一切都过去了,不过也得过。太阳和月亮不会因为人间的悲欢离合而停止运转,四季不会因为任何福祸而停止轮回。天不老,地不荒,只是换了人间。人间的悲喜剧每天都在上演,我的丧父之痛,比起整个人间的酸甜苦辣,也不过是人间悲喜剧的长河中一轮微不足道的轻轻涟漪。
史铁生在他的《我与地坛》里说:“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我只能说,是那些比我的境况更糟糕的人们安慰了我丧父的伤痛,抚平我的伤口。
46年的时光,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瞬,一年365天,就算活到100岁,也不过三万六千五百天,这个数字,不到半小时就数完了,过起日子来,也是白驹过隙,匆遽难留。对于短暂的人生,能够有父亲46年的陪伴,也许我不该有太多悲伤,我享受到的父爱已经够多;父亲69年的生命,质量如此之高,虽然他一生都在贫困线上挣扎,但对他的文学梦却一直矢志不渝,一生为了理想疲于奔命,没有浪费过一寸光阴。如我妈妈所言“辛劳了一生,这回,他是去彻底歇着了”。虽然父亲走得有些早,但却硕果累累,无论对家庭还是对社会,他都做出了自己百分之百的努力,奉献出了自己全部的光和热。如我儿子所言“姥爷的一生,对于他自己,也是值得的”。
人类最大的使命是制造翅膀,最大的成功是飞!父亲是生了翅膀,飞往天堂的!
飞:超脱一切,笼盖一切,扫荡一切,吞吐一切!
也许,我们不必有过多的遗憾和悲哀。毕竟,人,有生就有死,人从“无中生有”来,再到“有中化无”去,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擦干眼泪,沿着父亲的足迹继续前行,这应该是坚强而勇敢的父亲最希望我们做到的。
父亲如若活着,今天才是他老人家七十周岁的寿辰,想来还是不免一阵阵心酸……
父亲走后,人间依然迎春风,踏落叶,还活着的人们,继续游走在尘世的每一天,过着悠悠的时光。亲人们再无福与父亲同享这人间的一切悲喜与薄凉,庭院中,再没有了父亲的谆谆教诲和爽朗的笑声。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连寒蝉也不叫了,只有秋虫在飞,天上的鸿雁一行行。世界因父亲的存在而精彩,也因父亲的离去而黯然神伤。
但是,父亲是早已做好了生前身后的准备的,您走得太早,但又如此从容不迫,您用您的诸多作品,延长了自己的“寿命”。
父亲的临终之作,长篇小说《落花屯》,还在字字句句掠过读者的眼眸,随着小说中的人物共悲喜,还时不常有人跟我打听人物的原型及其它相关的问题,父亲啊,这样的时刻,死与您无关,您小说的娓娓道来,依然在向人们讲述着一个个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故事。亲爱的父亲,您始终活着呀……
父亲走后的这两年间,变化最大的当属父亲的两个孙子,现在都比父亲去世时高了许多,大的开始变声了,明年升高中,不久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了;小的明年也该上初中了。父亲临终前,曾不经意的望着两个孙子,说过这样一句欣慰的话:“有这么两个好孙子,我死而无憾了。”
父亲,如今,您的儿子分别在您和祖父母坟前种下的那两颗柏树苍翠欲滴,四季常青,昭示着您的后代子孙旺旺香香,绵延不绝。
亲爱的父亲,您的躯体虽然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但您的精神永存,灵魂常在,文字不死,您后继有人呵,这是我们家的希望呵!
济南的秋天好晴朗啊,座座白云绵山般屹立在天上,火烧云红透了夕阳下的天际,那是父亲的天堂。“哪里有你,哪里就是我的天堂”……
祝天堂的父亲生日快乐!
谨以此文,沉痛纪念慈父斗南子先生诞辰七十周年。
2012-9-1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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