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日子就象小时候过家家的一堆土,我们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往自己的小土堆上挖着,最后看谁挖的土堆大和多,谁就赢了。这土堆,其实,就是我们长大以后自己创造的生活以及财富。当有一天,有人也想在你的小土堆上,挖一些走,你说该怎么办呢?
“咳咳……”玉儿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小,气弱游丝一般。
“咳咳,还有完没完”男人皱着眉头,阴沉着脸,用拳头敲着炕沿。那碗棕红色的汤药随之溅了出来。
偌大的室内没有开灯。空旷,昏暗,烟草加上中药的味道弥漫着。
玉儿蜷蜷身子,一双空洞的眼神望向天棚,呆滞很久,又无力地垂下眼皮,似睡非睡,就象这夜,是是而非,有着些许的躁动和不安。
天空有了一丝晨曦的味道,玉儿悄悄爬起,为孩子准备上学的早饭。
“起来了”都说小孩洗脸,就是三把屁股两把脸,玉儿看到孩子那样,不仅露出微笑。
“嗯,妈,你的咳嗽好些没有?”
“好多了,是不是昨晚你没有睡好?快过来吃饭吧,蛋炒饭,尝尝,香不?”
“嗯,妈我吃饭了”乖巧懂事的孩子,自打上学以来,每天早上起床,从来不用招呼。
送走上学的孩子,玉儿开始整理锅头灶脑。突然有摩托车的声音,进了自家院子。玉儿进卧室,推推正在酣睡的男人。
进来的不是别人,是小叔子。
“这么早来,有事啊?”男人揉揉惺忪的睡眼,围着大被斜靠在枕头上,点燃一支烟。
“哥,我送孩子上学,顺便过来有点事。”小叔子朝男人的方向欠欠身体。
“玉儿,玉儿,做两个下酒菜,我和弟弟喝一杯”男人扯着大嗓门向厨房喊去。
厨房那边没有回音,男人不高兴了,就对小叔说:“你看看,你嫂子的这付德性,一到关键的时候,她就听不见。
“又什么我听不见了,我这不是抱捆柴禾,顺便猪喂吗?两条狗还在那饿的嗷嗷直叫呢!”
“你,你……你个败家老娘们!”男人气的吹胡子瞪眼。
“不了,哥,我才吃过,有水吗?我喝口水就行。”玉儿低着头,把刚泡好的茶,端到小叔面前。小叔看到嫂子的眼睛是红肿的。
“你看这大清早数九隆冬的天,多冷!不吃也行,喝茶,什么事,说吧!”男人扔掉烟蒂,起身穿衣服。
“这不快过年了嘛,昨天信用社的人来找我,让我把那笔贷款还上,我是来和哥说一声的。”小叔端起茶杯,吹吹表面飘浮的茶叶,没有喝,又放下。
“那笔贷款是怎么回事?”男人挠挠头皮,打个长长的哈欠,用手反复摸索着没有剃掉的胡子茬。
“当初分家时,不是说好了吗,信用社的,用我名字的贷款,你还。镇上扶贫基金会的,你名,我还。”
“嗯,嗯,当初是这样说的,还把哥几个找到一起,三哥还签字了”
“哥,有时间,去信用社还钱啊,我走了。”小叔起身要走。
玉儿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又有些余怒未消。这些年,她知道,男人家过来串门的人,都是搬弄是非的人,他们不是来争三瓜两枣,就是来揩点油水。因为,她老实厚道,男人要面子。
“小叔要走啊,我也有件事,想和小叔说”玉儿幽怨的神色很重。
“嫂子,你说”小叔的眼神里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逃避。
“你看啊,当初分家时,你们大家都在的,我没有去听,是因为我相信你哥,你们分完家,你哥一分家产没有,反倒领回来一身的债,就是因为你哥上学了,钱花的比你们多。我没有怪,我认了。”玉儿说的激动,咳嗽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
“你说的事,也是事实,嫂子不否认。但是,分家时,在你的户头上大队有一笔欠款,你说先用我们的名字担一下,实际还是你的欠款,第二年再转回你的户头上,那上面还有三哥的签字做为证明。
可是五年过去了,直到1997年土地大承包到个人名下时,让你去把那笔欠款再转回去,你和你老婆以及你妈都是怎么做的!你不会忘吧,当初,你还要打我。你老婆说,那欠款就是给我们的债务。你妈说,她无债一身轻,和她没有关系。
五年啊,连本带利,可全是我还的(当时,在谁的名下有欠款,大队不让种地,也不给分地)。”
“这,这,嫂子,我记不住了。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大队,问问会计,证明是不是有这件事。”小叔把脸扭向男人那边等待乞怜。
玉儿一听,愤怒了。
“啪”给小叔的那杯茶,被玉儿一手摔到地上,杯,碎了,茶,溅了一地。
“你个败家老娘们”男人怒不可恕,举手要打玉儿。
小叔乘机离去。
玉儿狠狠瞪着男人,转身默默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这一去几天,便是相安无事,玉儿惦记孩子,正巧男人来接,台阶自然是要下的。
一路无话,玉儿和男人提着从娘家接济来的东西,放在大门旁,男人找钥匙开门。
玉儿心细,她扯过男人衣袖,对他说,你等会开门,你看咱家是不是有人来过,你看这里有脚印,还有摩托车轮的痕迹。
男人看看锁头,和他走时锁好的锁放的位置不一样,也感觉有人来过。
室内,清静,干爽,一尘不染,男人长出一口气,笑嘻嘻催着玉儿去炕头坐,那可是男人起个大早生火,把屋子烧的暖暖的,就是为了接玉儿回来。
男人知道,玉儿要是在家,这一天猪吼狗叫的和他无关,他也好有时间和朋友去喝点小神酒,再下两盘棋,他省心着呢。
玉儿看男人嘻皮笑脸的,就知道男人又要出去。她冷了冷脸,正色道:
“实话和你说吧,你家弟弟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的,他还会来,至于这些年,你家的那些事,你也不和我说,反正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好!”去吧,爱哪哪玩去吧,要不看着你也心烦。玉儿心里明白,大冬天的,都闲在家里没事做,你不让男人出去,他也会找茬气你。
男人刚出门口,就被二哥和二嫂给迎回来。玉儿赶忙下地,沏茶倒水。
“二哥二嫂,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看这天,挺冷的,快上炕坐,热乎。”玉儿帮二嫂脱鞋,从炕上扯过一个厚棉垫子,给二嫂盖在腿上。
“你看你总也不去我们家串门”二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二嫂家门口台阶太高,玉儿身子骨弱,爬一次都上气不接下气。等闲了会去的,二嫂”
“我来,有几句话要说,一会,我还有事,急着走。”二哥装腔作势空咳两声。
“玉儿,是这回事,你看你和小叔你们俩家都各自结婚好几年了,当初,小叔在我那借了些钱,一直没有给我,我呢,现在有急事,就去小叔家要钱,小叔和小婶就说了,钱是你们结婚时借的,让我来向你们要,你看看这事,怎么办?”二嫂拍一下玉儿的肩膀,抢过话茬说。
“噢,那一共借了多少钱啊?”当初小叔借钱的事,听二嫂私下里透露过一二,但具体不详。今天又听二嫂重新提起,玉儿心里犯起了嘀咕。
“不多,也就是几百块钱,从你二哥手里拿过好几次,还从我手里拿过”二嫂皮笑肉不笑地说。
“哈哈,二嫂,你真逗,你是说小叔从你们那里借过好几次钱,还是我结婚时用的,对不?”
“对呀,为这事,我和你二哥生过气,拌过嘴”二嫂扬眉吐气。
“二嫂,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你好好想一想,小叔说是我结婚时借的钱,并且还借了好多次,那你说,我结多少次婚啊!哈哈!我聪明的二哥二嫂啊!”玉儿的笑声和天空飞过来一架飞机的隆隆声弥合在一起。
“你们小日本啊,还轮番轰炸上了。”玉儿沉下脸来。
“小叔和小婶说的,我还真没有细想过,还是玉儿说的有道理。”二嫂开始神色不安。
“那好,二哥二嫂,今天,你们夫妻俩,加我们俩,一起去小叔小婶那里问个明白”
“不,别,去了会打架的,我们就来你这里问问,没事,我该走了。”二嫂说完,下地就忙着穿鞋。
“二嫂,怎么能走呢?事还没解决完呢,你怕小叔他们俩口子打架,就不怕我们俩口子打架呀,不都是你小叔子吗,还有远近之分吗?”玉儿说话得理不饶人。
二嫂脸红一阵白一阵。承认来这里来错了。
又隔了几天,玉儿的咳嗽渐渐好了,人也精神了很多,正准备拆被子,大扫除。
这天早上刚打开院门,就看到有个瘦瘦的身影骑自行车,朝自己家这边走来。她定睛一看,是小婶,没错,肯定是她。
玉儿预感,小叔他们不会善罢干休的,一定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无非是想从她们手上多套走几个钱。一个家庭,女子多了,成家以后,是非就多,特别是妯娌之间。
玉儿站在门口,迎着冷风,一边给小鸡们洒粮食,一边等小婶过来。
“我说这大清早的喜鹊就哇哇的叫呢!原来有贵人到啊!”玉儿笑的花枝乱颤。
“呵呵”小婶的干笑,嵌在她瘦瘦并凹陷的脸型下,并不协调。
小婶倒是不客气,不用让,自己脱鞋上炕,坐在最热的地方。玉儿知道,她冷了。
小婶搓搓冻红的手,倒也爽快,直奔主题。
“我来啊,为前几天的事,给嫂子和哥道歉的。”
玉儿一听小婶的话,这云里雾里的给整晕了。心想啊,她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呢?
玉儿给男人使个眼色,言下之意,前几天叮嘱他的话,要他在心里好好揣摩一下。
一阵寒暄过后,小婶就提到老人的问题,说她有多难,多苦。现在老人在他家,只有她自己管,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好不可怜。
然后又把她这些年领的债务的小本本拿出来让玉儿看,男人听着听着,就不爱听了,感觉小婶是在数落他的父母,数落他们一家人的不是,更多的是在数落自己。
“弟妹,你别再说了,是的,我们家兄弟多,你嫁过来,让你受苦了。再有,我这个做哥的,比兄弟们多上了几年学,也没有为咱家付出多少。大哥几个分家时,都分到了家产,这最后剩我们兄弟两人分家的时候,我该领的债务,我都领了,家产一分没要。和小弟在一起挖沙子挣的钱,我也没要,都是你们结婚之后,小弟收回来,给你了。”男人鼓足勇气对小婶说。
“还有,你们现在住的房子,分家时,小弟说我没挣一分家产,所以房子也没有我的份,为了兄弟能和睦相处,我什么也没说。今天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其实,盖房子的时候,我在你嫂子那里拿了不少钱,那时,我和你嫂子还没结婚呢!你嫂子的钱,都是她靠三班倒的工作一点点攒下来的。后来,分家的时候,就算在我们结婚时拉下的债务上了,你嫂子什么都没说也没问。你说,这房子怎么能没有我们的份呢,”男人说的时候,用眼睛不时瞄着玉儿的脸色变化。
玉儿的脸色很复杂,男人一时半会也没瞅明白。
十年,眼前的男人,竟然为了他们兄弟一家人,用谎言骗了她十年,玉儿欲哭无泪。
小婶一听,原来她住的房子,还要有玉儿一份的时候,大冬天的坐在炕上满脸是汗,她欠了欠屁股,再也坐不住,就灰溜溜走了。
十年后,再回来,是婆婆故去的时候,当玉儿站在那座如今已经是小叔家牛棚的房子前,感慨万千的玉儿自嘲地笑了,人心啊,一比两重天,不就是为了钱么!何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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