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个女的!”思君用胳膊肘戳醒了刚入睡不久的我,用手指着前面惊叫道。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前忽现一片撩人的春色——一个约莫30岁上下的女人,摇摆着窈窕的身体,似乎略带醉意,在车厢的走道中忘情地跳热舞。此人眉清目秀,长发披肩,在深秋的季节,却还只是穿着裸露的吊带衫,乳沟深深。*头随着身体的摆动若隐若现,显然是没戴文胸。下身穿超短裙,将丰满的臀部裹得紧紧的,性感无比。不时会全身微微地抽搐,看来是有些冷。
“怎么样,好看吧?”思君诡异地对我笑道。
“实不相瞒,的确好看!”我忙收起惊讶的表情,故作淡定地说。庄重得一如政界要员发表演说。
我霎时间困意全无,茫然中忽觉身在梦里。听到周围议论不止的声音,我才猛然清醒,原来我不是在做春梦,眼前所见全是真的。
“哇塞,太牛叉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豪放不羁,哥喜欢!”前面一个戴鸭舌帽的男青年说道,旁边几个看样子是他的哥们,跟着他畅快地笑着。
“哎呀妈呀,这女人咋地了这是,她是不是把车厢当成酒吧了?”说话的是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大姐,旁人又一阵笑。
“我不是在做梦吧,如果是做梦,请不要让我醒来!“一男子故作刚睡醒状,揉揉眼睛说道。接着是其女友的一记巴掌,重重打在后脑勺。
“真不害臊!”一个中年妇女冲眼前的女人乜了一眼,同时用手臂揽回因好奇而伸出头的儿子。冲那五六岁的儿子嚷道:“别看,儿子,看了会学坏的。”
“兄弟,这娘们不错啊,要不咱哥几个把他弄回去得了?”粗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忍不住往身后看,只见说话的男子衣服肥头大耳的模样,虽身着秋装,但领口明显能看到涂鸦般的纹身。脖子上的项链粗得够用来拴狗,身旁站着几个和他一样的人,满脸凶横。
“……”
人们的议论还在继续,七嘴八舌,沸沸扬扬,以致邻车厢的人都过来观望。一看围观的人渐多,那女子反而更加兴致高涨,跳热舞的同时,竟唱起歌来。时而是高亢的“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时而是婉约的“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时而又是声情并茂的“怎么会狠心离开我,可怜我爱你那么多”……曲风不同,她的音调和音色也跟着改变,时而阳刚豪迈,时而如泣如诉。虽然她看去有些疯疯癫癫,不过老实说,歌唱得的确不错。围观的群众,对此又议论纷纷,有说她是歌手的,有说她是酒吧陪酒的,有说她是贵妇,为寻找刺激的,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但不管她是干什么的,有一条可以肯定。那就是围观的人,此刻都很乐意看这个女人唱歌或出洋相。
围观的人中,几乎包含了男女老幼各路人。孩子们则是开心地笑,这种舞蹈恐怕也是他们没看过的。青年则边看边窃窃私语,讨论这女人身体的各个部位美不美。中年人,尤其是号称中年妇男那一群人,此时都忘了身边的老婆孩子,陪孩子下棋的也不下了,陪老婆说话的也不说了,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那女人的身体,仿佛黏住了一般。老年人则兴会淋漓地欣赏着这女人的歌声和舞蹈,眼中闪现着老人少有的光彩。偶见一两个头也不抬,身也不转的老人,以为他们是因阅尽沧桑而对眼前的春色早已八风不动。谁知他们一个个竟不约而同地拿起报纸,躲在后面窥觑,神色慌张而滑稽。
“来,都让一下,让一下。”我循声望去,一个俏丽的女人正向这边走来,胸前别着一枚印有“列车长”三个字的工作牌。身后跟着两个乘务员。她走得很艰难,左躲右闪之外,还要不时拨开人们的脑袋——那些因观看跳舞女子而偏离座位的脑袋。
“怎么回事这是,走道都堵住了,怎么过人啊,都散开,快散开。”列车长一发话还是很有效果的,人们纷纷往后退了退,那些邻车厢的舍不得离开,只好在车厢连接的地方伸长了脑袋看热闹。那女子也渐渐停止了她的歌声和舞蹈。
“把你的票拿来给我看看!”车长走到女子跟前说道。
“什么票啊,火车票,汽车票,还是飞机票?”女子抬起头,显得很疲惫。
“你觉得你乘坐的是飞机吗?”列车员不耐烦了。乘客笑了。
“打飞机还要票啊?”女子答非所问,懒洋洋地说,似乎要睡着似的。乘客笑得更开心了。
“给我站好了!”车长觉得受到了羞辱,不禁大喝道。这一喝把那女人吓了一跳,这时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人非同一般,于是猛地挺立了身躯。也学军人喊道:“yes,警官!”并向车长郑重敬了个礼。乘客见此情景,仍旧只是笑。
车长好好端详眼前的女子,衣服上也没有一个口袋,哪有地方可以放车票呢,看来是没有票的。便也不再要求她出示车票。但是又不能就此不管,看眼前这女人也并不像个疯子,也许是受了重大刺激。况且近来到处都相应政府号召,共建和谐社会,自己身为车长,也要尽一份力。
“你是怎么上来的,跟谁上来的,要去那里?”车长接过乘务员递过来的茶水,不冷不热的问道。
“跟谁上来的,跟谁上来的……”女子自言自语,看来还是有些精神失常,完全跟不上车长的思路。
车长对她的不配合有些恼怒了,嘴角因愤怒而略有抽动。碍于全车人在场,她还是耐下心来,一字一顿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说完眼睛略带狠意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抬头看车长,眼神刚与她对接,就畏缩地低下头来,看样子她有些害怕。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回答车长的问题。
“他……他说带我去那里,那里……有好多……花……樱花,带我离……开,再也……不……不……回来。”女子回答道,不只是因怕车长而结巴,还是如乘客所说,是嗑药后瘾发作而结巴。
“去哪里?”车长问。
“日,日本,就是那个……那个‘呀么带’ ‘呀么带’的地方。”
“‘呀么带’什么意思?”车长回过头问身后的两个乘务员,两人都面带尴尬,支吾半天说不出话。人群里早已有人偷着笑。车长看众人诡异地表情,猜想这定不是什么好词,也不再穷根究底。
“那个人呢?”眼看眼前的女子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车长并没吩咐人去找件衣服给她披上,继续对这女子审问般的关心。
“和他老婆……离婚……骗我……他……骗了我,我钱包……包……也没了”女子有些语无伦次,说完忽然大哭起来,蹲在地上嚎啕不止。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向下流淌。
见此情景,车长有些手足无措,看来也不适合继续问下去了。那些看热闹的乘客此刻也不再显得容光焕发,原本都只是看看热闹,取取乐,现在却个个都沉默不言了,车厢内的气氛骤然变得凝重。
“小张、小吴,你们俩看这她,别让她乱跑,等她清醒了。就让她下车吧。”车长对两个乘务员吩咐道,然后端着茶水径直离开了。人们望着车长离去的背影,深为她处理问题的能力和速度佩服。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骂着也就各自散去。
“美女,冷吧。”一男子把外套脱下披在女子身上,满脸堆笑地问道。我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纹身男。
“这里交给我吧,她的票我帮她补。”纹身男说。
“好吧,那我问问她去哪。”乘务员小吴说。
“不用问了,就下一站吧。你们这样老守着她也挺辛苦,让我来好了。反正我没啥事儿,帮人一把也是应该的嘛!”纹身男说。
两位乘务员如蒙大赦,对纹身男感激不已。买过票就离开了,围观的人也几乎散得差不多了。
那女子哭了许久,也哭累了,由嚎啕转为抽泣。
“妹子,饿了吧,等下快到下一站了,我请你下去吃点东西?”纹身男看她身无一物,想必也没钱吃饭,正好借机讨好。
女子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个臃肿的男人,有种近乎本能的讨厌。但是她的确饿了,需要吃饭。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权利去选择什么,尽管她猜想这男人并不只是想带她去吃饭,她也顾不得了。饿着肚子,有什么尊严可谈呢?但她还是试着谈谈。
“车上,有,吃的。”女子不结巴了,但说得很吃力,她希望纹身男能懂她的意思。
“可是我下一站都要下了啊,妹子,要不这样好了,下车后我请你吃饭,吃晚饭你想去哪,我再送你上车。你看行不?”纹身男说。
“大哥,我们不是还有好几站才下吗?与纹身男一起的一个男的说,大哥白了他一眼,另一个兄弟向他使了一下眼色,心想这龟孙子怎么这么笨。
女子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似乎并无所谓,想自己什么没经历过,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向纹身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纹身男顿时乐不可支,不停搓着两手对女子说:“好,好,待会想吃什么你尽管说。不要跟我客气。哈哈。”脸上的笑容灿烂的连一条条的褶子都清晰可见。他将女子搀扶起来,她如一滩烂泥似的没有气力,不过药力似乎仍未全退,还显得风情万种,仪态放荡。任凭纹身男亲昵的把他拦腰搂在怀里。
车厢内传来报站员亲切甜美的声音,要下车的乘客纷纷开始收拾东西,急切、欣喜地排队等候着下车。纹身男尤其显得激动亢奋。车门一打开,他便携着那女子及众兄弟飞一般地远去。
窗外天色已黑,起风了。吹起地上凌乱的纸片和落叶。深沉的夜里,我看不清人们的脸庞,更看不清那一颗颗各怀心事的心。我能看清的,只是那铁道旁一盏盏明灯,时时刻刻照亮需要的人们。
这时,我又听到了人们的议论。
“大半夜的,衣衫不整,让一个男的这样抱着,像什么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早就知道这女的不是什么好鸟!”
“哎呀,完了,今晚又有人失身了。”
“姿色还是不错地,可惜啊,是个风尘女子。”
“丧尽天良,好菜都让猪拱了啊!”
“这好事咋就没落在我头上呢?”
“这么冷的天,穿那么点衣服,还不戴*罩,真*!”
……
风更大了,在这个暗夜不停地吹着,虽然坐在车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寒意,我缩了缩脖子,将外套裹紧。把思君紧紧搂在怀里,她已经睡着了。
后记:辞职后,居家赋闲。身心舒畅。昨跪地习字7小时,今写此小说,亦近7小时。虽不知优劣,然内心充实无比。是谓得大自在。真欲借陶渊明句明志:请息交以绝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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