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其实只是淮河的一个支流,它并不宽广,站在此岸可以清晰望见彼岸。
小时候,觉得它神秘:不知它来自哪里,流向哪里;当然对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来说,这无需考究。只是对它充满无限遐想:以为只要顺着河流无论朝那一个方向去,都会到达天涯,看见海角。
河面来往的船只是我学会数数的启蒙道具。每当听到呜呜汽笛声,就会盯着庞大的铁轮后面,细数它拖挂了多少艘轮船。这样浩荡的船队驶过河面,必会吸引我神往的目光:领航的铁轮悬挂着艳红的国旗,耀武扬威吐出巨大的水花;后面的一艘艘船只,扬着又高又宽的风帆,船舷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在风中肆意招展。船上的黄狗自由的跳来跑去,而船上的娃娃腰间却拴着绳子,船家却不怕狗会落入水里。船队驶过,河水像被利斧劈开似的朝着两岸涌来。坝上的孩子们嬉戏奔向岸边,追逐着浪花;我把父母的叮嘱丢在脑后,学着他们的样子,站在水边,等待漾溅起的水花,接受快乐的洗礼。
刚刚走了长龙似的船队,放鱼鹰的老人又划着小舟缓缓而来。船头上站着一群缩着脖子的黑褐色鱼鹰。
别看它们此时呆头呆脑,无精打采的样子,只要老人挥杆一声吆喝,它们立刻来了精神,个个像离弦的箭,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不稍片刻,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鱼鹰叨着鱼冒出水面,凯旋而归。老人用竹竿把它捞起,迅速把它嘴里的鱼儿拽出,然后再将它扔下水去。这些捕鱼的能手,真是招人喜欢;我倒觉得老人有些吝啬,竟然不肯赏给它们一些鱼吃。长大后才知道,原来鱼鹰也不是傻子,能吃下去的小鱼,在水里它就给吞下去了,才不肯上交呢;交给主人的鱼,是因为鱼大无法吃得下。鱼鹰累的时候,也会怠工,它既不潜水,也不上船,任凭老人拿着竹竿挥舞吆喝,就是围着小舟四圈转悠,大模大样的偷懒。
老人磨不过它们,像对待孩子似地,用杆子把它们挑到船上休息;上了船的鱼鹰又呆傻傻地站在船头,不见半点在水里捉鱼时敏捷的样子。时过境迁,靠驯养鱼鹰来捕鱼的传统技艺在我们这儿已经消失了。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离开故乡多久,仍然觉得故乡的村庄是最美最温暖的地方。思念它的时候,心里就突地一下冒出那些熟悉的错落有致的房舍,那些房前屋后的树木;那些大小不一的池塘,那些纵横巷陌的小路······
每家厨房的屋顶都砌着一个烟囱。在做饭的时间里,会不约而同地升起缕缕青烟;有时因为厨房相隔很近,那些青烟还会相互打着招呼,贴着脸,扭着腰,牵着手,然后融在一起上了天去。在外疯玩的孩子,看到自家屋顶的炊烟,就要留心厨房忙碌的母亲可能会呼唤着自己的乳名,准备回家吃饭。
屋后的桑葚树上,熟透的紫红桑葚总是被麻雀先吃。因为早熟的桑葚总是在最高最得光照的地方,人很难够到,而飞上枝头的麻雀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池塘边的杨柳最喜欢把水当做镜子,在风中梳理舞弄它青嫩的枝条,风情万种的模样把池塘的水弄傻了,羞绿了。而树上的蝉不屑杨柳的自恋,自顾地唱着枯燥的歌:知了知了··· 白鹅和瘪嘴鸭喜欢在池里悠闲地凫来凫去,水里的浮萍就是它们的美食。吃饱了就闭着眼浮在水面打盹,白鹅还会把脖子迂回,脑袋插在翅膀里休息。调皮的孩子会冲着它们大嚷一下,惊吓的鹅鸭连连“轧轧”“嘎嘎”叫声一片。白鹅甚至气恼得扇起翅膀,愤怒地甩着头,报以不满。鸭子倒是好脾气,寡淡地叫那么两声就没事了。
学校离我家很近。自己还不到上学年龄时,就常常跟着哥哥姐姐到学校游荡。和一群顽童站在教室外面,学着他们的样子,老师教什么,我们也跟着大声朗读;惹得班里学生哄堂大笑,老师拿着教鞭出来驱赶,可我们打小就黏糊这儿,胆子大的很,并不买老师的账;常常是这边撵了,又撤到另一个班级外面继续“自学”。到了真正上学的时候,反而一刻钟都不想多待在学校里···
田野永远是孩子成长的乐园。芳草地上有采摘不完的野花。蓝色的是满天星,白色的是蒲公英,黄色的是雏菊,粉红色是芙秧娘子;狗尾巴花自然不可以做成花环戴在头上,但是可以编成小猫小狗。野芦苇可以做成短笛,吹出的声音虽不美妙,终究是有了响声,听着也心生欢喜。放屁虫穿着花色的外衣,隐藏在花丛里,若不小心惹了它,会毫不客气送你一股“好闻”的味道,不把你熏走才怪呢。苍耳最讨厌,满身是刺,不管你乐不乐意,总是乘其不备,钉在你的衣裤上。即使很小心把它拿下来,也难免遭受针扎似的疼痛。
夜里,做梦还在想着明天捉迷藏该谁是老猫,谁是耗子呢。睡梦中兴奋地发出呓语,对于一个孩子,有什么比玩更重要的呢?早起,姐姐对母亲说:“冬子一夜梦话不断,也不知嘟哝什么?”母亲问:“你梦见什么了?”“苍耳扎人真疼!”我似醒非醒答到。“苍耳?”母亲笑了:“还在做梦呢。”母亲对我的话也摸不着头脑,只当我还在说胡话。是啊,时至今日,只要想到故乡,感觉自己仍旧像在梦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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