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汉江河边,趴在阁楼的窗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汉江河绵绵的河水和大片白晃晃的沙滩。后来靠近村子的沙滩被开成了河滩地,很多人成包去种西瓜,收成很好。瓜地的那边是一大片的树林,树林顺着汉江一直伸开,左右望不到头。我常常站在河堤上看着绵绵的江水和同样绵绵的树林独自发呆。
汉江河似乎一直都在绵绵的流淌着,温顺得像一条受伤的蛇。奶奶说,在我三岁的时候,汉江河发过大水。水很大,涨得很快。那时河堤没有现在这么高,这么结实,很快就被水冲开了一个大口子。混黄的江水一下子就漫到了我家门前。看着院子里的水一点点涨高,奶奶急坏了,赶紧从房后面抬了一块两尺多高的大石头,放在了堂屋门当中,说是能镇水怪。那天的水真的涨到堂屋门口就没再涨了,又过了两天水全退了。奶奶高兴极了,杀了一只鸡,把鸡血全滴在了那个大石头上,感谢它击退了大水,保全了我们一家。那事我只是听说,自己一点都不记得的。在我的记忆里,那沙滩、江水、树林简直就是天堂。年少的我曾站在大堤上天真地想:也许沙和尚的通天河就是这个样子的。心里便凭添几分自豪与喜悦。
我和几个小伙伴是很喜欢夏天的。每到那个汗流浃背的季节,我们就成群结队的瞒着大人们去河里游泳。是的,对我来说就是洗澡。我总是乖乖地坐在齐胸的水里泡着,而他们总是在我上下游几十米的一段河里不停地变着花样地游泳。看着他们那样欢快地扑打着水面,有时我也会忍不住想要学几招,但每次总是猛喝几口河水,不好意思地咳嗽着光溜溜地从水里站起来。他们都会一边笑我,一边告诉我哪里做错了,该怎么做,还不停地示范给我看。可惜,我却始终都没有学会游泳。其实大部分时间,我们在沙滩上挖战壕,打仗;在沙滩上赛跑;在沙滩上练习从电影里学来的拳脚。而我最常做的就是沿着沙滩捡拾苇丛下不知名的小鸟落下的美丽的羽毛。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一直走出好几里去,每次都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满头大汗地边追边喊我回去。我把那些捡到的漂亮的羽毛仔细地夹在书里,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把它们拼成一对美丽的翅膀,那样我就可以像小鸟一样自由的在天上飞了。
我更喜欢秋天的河滩。芦苇丛就像一个个的棉花糖,轻轻地粘在沙滩上,风一吹,便幽幽地摇摆起来,跃跃欲飞的样子美极了。湛蓝的天空下,一群群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候鸟,乖巧地排成一行,欢唱着朝山头那轮桔红的太阳飞去。轻轻流淌过的河水,静静飞扬着的芦絮,映着落日匆匆飞去的候鸟。童年里的我常常被这一美丽的画面所感动,独自坐在沙滩上,久久不愿离去。秋天里的树林是暗红色的,细小的杉树叶在地上厚厚地铺起一层。我们便肆无忌惮地在上面跳啊,跑啊,唱啊,闹啊,摔跤,打滚,每个人都弄得满身是灰。夕阳下,我们又像一群调皮的候鸟,相互追打着跑回村里。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年轻轻的却总喜欢回忆过去。可事实上,在我的回忆里早已没有了一件可以说清楚的事了。也许我终于把过去都已经忘记了,留在心里的只是一种绵延的情绪而已。我并不常回老家,很多的人都不认得。每次回去都会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那是我的家乡,但有时我觉得它更像是我的脐带,在我当年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被剪断了,就已经注定了我不再属于它,而且它也不再属于我了。
现在的我住在童年里常玩耍的那个河滩对面的城里。站在高楼的窗后,我也能看见童年里那片白晃晃的沙滩和蛇一样静静流淌的江水。从前周末我也会跑到河滩去,隔着静静的江水遥望家乡,遥望童年。那种晃若隔世的感觉有时让人心痛不己,言语是无法表达的。在我的手机号码薄里存着几个那时的玩伴的联系号码,但我却从来也没有打过,他们也从来没有给我打过。有时会很冲动的拿起手机,按下了他们的号码,却最终也没敢接通。因为我不知道接通了和他们说些什么?那种无话可说的悲凉感弥漫在我的心头。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走得太久了,也太远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感已是心照不宣的了。偶尔坐在一起了,相互问好之后便是一个个“轮流发言”。不管谁说什么,其他人总是似听非听的面带微笑看着,或者喝着茶,嗑着瓜子。每当轮到我说的时候,心里总是很难受,有种自说自话的酸楚。曾经无话不谈,天真稚气的朋友伙伴,如今是怎么了?是他们变了?或者是我变了?是他们变得世故了?还是我变得迟钝了?我们的童年,我们的真诚,甚至我们的友情,仿佛都随着默默的江水一去不回了。
我很久都没有去过河滩了。自从那几架庞大的挖沙船住在河滩上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了。听说现在的河滩也被“管制”了,不允许人随便去玩了。只能远远的站在河堤上,或者站在桥上看汉江河了。那绵绵的汉江河,白晃晃的河滩,还有我的那段已经无法完整回忆起的童年,有时会在我的梦里出现,每次醒来我都会感动很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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