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发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淮河岸边。（有部分章节虚构。）

⒈

新婚之夜，二黑与奂子一夜男欢女爱，行云雨之事自不在话下。倒是奂子身患先天性心脏病，确如凤凰涅槃一般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她喃喃地对二黑说：“二黑，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要给你留下一个根。”从此，二黑对她更加怜爱之至。

奂子自嫁进这个门，便把这里当作自己终生的家。婚前公婆虽极力反对她与二黑成亲。但婚后二老对她尚好，这让奂子感激涕零。她曾抱怨过命运对她不公，而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

新婚第二天。婆婆一大早起来煮了两碗红枣莲子羹，让二黑端进屋给新媳妇补补身子。奂子说：

“昨晚我都吃过了。”二黑黝黑的脸膛绽开了笑容，对她说：

“昨晚我也吃过了。妈让咱俩都吃。妈说：‘枣子，枣子，早生贵子；莲子，莲子。连年生子。”二黑说完朝奂子扮了个鬼脸。

奂子深情地望着二黑，感觉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就象一棵参天的大树，宽阔的胸膛仿佛有海纳百川之气势。昨晚，她把自己的chu夜给了眼前这个男人，今生无怨无悔。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

“那要是生个女孩怎么办？”

二黑望着奂子天真的模样，感觉有些好笑：

“你若给我生个女儿更好啊。她脸蛋会长得象你一样漂亮，身体会象我一样健壮。”

“臭美！象你？跟一头牛似的。”话未说完，奂子的脸“腾”地一下羞成了大红布。二黑随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转身出门复命去了。

⒉

奂子坐在床沿上一股幸福之感涌遍全身，只觉浑身疲乏不堪，倒在床上又睡着了。

二黑从外面进来瞅见，慑手慑脚地给她盖上被子，又出去忙活了。

新婚后，也许是冲喜的缘故，奂子的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她每天照常到医院去推静脉注射针，所不同的是以前总是她一个人，形影相吊。如今，她与二黑出双入对。脸色比过去好看了许多，身体也日渐丰满起来。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眨眼之间，蜜月已满。娘家派人来接她回门。按老规矩需在娘家住一个月，谁知才住了十八天，二黑就迫不及待地来接她回家了。

幸好奂子早有准备，夜以继日地赶做鞋子，奂子的母亲也在一旁帮衬，终天把给婆家做的满月鞋提前做好了。而且婆家所有家庭成员，个个有份，每人做了两双。

这是当地一种习俗，也是对新媳妇的考验。

小俩口一路说说笑笑，大一肚鲁小一串的在手里拎着，惹得周围邻居赞叹不已，都夸二黑的父母找了个心灵手巧的好媳妇：

“你看鞋底纳得多细密啊，横看对路，竖看成行，斜看成菱形。”

“再看看这两双小鞋子还绣着花呢，活灵活现的就跟真的一样。是不是给你‘大伯哥’家的小丫头做的？”

“是的。”奂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着看了看二黑。

⒊

初冬的早晨，太阳懒洋洋地爬上了树梢。一向喜欢早起的奂子，自打和二黑结婚后被二黑骄惯得越来越象一只懒猫了。

当初冬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脸上溢出一丝笑意。她忽然意识到自打进了婆家门快两个月了例假一次都没来，她在心里纳闷不知为何？心想是不是老人们常念叨的“恰门喜”呢。她不敢声张，以免弄错了，反而招人笑话。

晚上奂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二黑，二黑一听，高兴得一下子把奂子抱起来，大声欢呼：

“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啊哈！”

“二黑，把我放下来。”奂子在向他求饶。

“我不放，就不放！”

二黑说着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奂子的嘴唇上使劲地吻了起来，边吻边往床沿移动。他把长长的舌头直挺挺地伸进奂子的嘴里。当他的舌尖触及到奂子的舌尖，他们相互咀嚼着，绞在了一起。二黑顿觉呼吸急促，忽觉口腔里一种稣稣麻麻的感觉。这种感觉瞬间触击全身。他顺势把奂子摁在了床上。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俩人合二为一……

第二天，二黑一大早起来告诉父母他要带奂子到省城去看病。说他要履行婚前对奂子的承诺。父母二话没说。他们家境尚好，花钱不成问题。母亲递给二黑一个小布包，对二黑说：

“穷家富路，多带点钱。到那见机行事，若需要住院治疗给家里捎个信回来或拍个电报。”

面对这样的父母，二黑对二老心存感激。

二黑不象他的大哥，在父母面前连一句大话都不敢说。他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父母对他是言听计从。但二黑生性耿直，与人为善，从不招惹是非。

到省城医院检查确如奂子所预料的那样，奂子怀孕了。但有喜也有悲。喜的是从此他们就要为人父母了，悲的是专家说从怀孕到生产这一阶段对奂子的生命会造成很大威协，要时刻注意母子平安。二黑觉得他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不仅要照顾好爱妻，还要肩负未出世孩子的重任。

他背着奂子给医生包了二百元红包，并一再恳求医生把奂子的病治好，哪怕花再多的钱，他也要为她治疗。医生拒绝了他包的红包，对他摇了摇头：“小伙子，你已经很幸运了。我只能治的了病，可治不了命啊。”

二黑带着奂子出了省城医院，尽管这是预料中的事，但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要伤感。然他在奂子面前仍强装笑脸，生怕她看出来。

他暗下决心，从今以后他什么事都不做，专门照顾好奂子的饮食起居。以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如果让他在大人和孩子之间二者选一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大人。但她知道奂子不会这么做，她会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生命。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嫁给他，更不会为了他而怀孕。她说过她要给他留下一个“根”！

⒋

怀孕初期，奂子妊娠反应特别强烈，吃什么吐什么，早晨刷牙也吐，喝水也吐。都说“甜女，酸男，咸双生（即双胞胎）。”但她分辨不出什么滋味。吃啥吐啥，喝啥吐啥。

二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丝毫分担不了她的痛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他把乡村医生请到家来给奂子打保胎针，注射营养药，寸步不离奂子左右，连母亲来替换他都不让。

奂子的肚子越来越大，妊娠反应也好些了。

奂子自怀孕后，一种本能的母爱之情由心底而生。她每天感受着胎儿的悸动，心里便有一种莫大的安慰。

随着胎儿渐渐长大，身体各个器官逐渐发育成熟，胎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奂子时常觉得小腹有些坠痛，心想可能是小家伙的腿太有劲了，被他踢的。或许是老奶奶们常说的“油疼”，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二黑每天都让医生给奂子听胎音，查胎位。医生也说轻微的腹痛正常，不碍事。应少吃药打针，以免影响孩子正常发育。

⒌

二黑的父亲姓关名耳，因他人高马大，人称“关大个子”。他生性率直，说话声如洪钟，且交际甚广，年轻时喜欢跑江湖，足迹遍布大江南北，黄河内外。

他长年在外和朋友合伙做煤炭生意，才有了今日殷实家底。成了当地冒尖户。所谓真人不露相。他的成就不仅仅是眼前这三进院子，二十余间砖瓦结构的大瓦房。若不是害怕别人给他扣上“投机倒把”的高帽子，他早把几幢小洋楼都盖起来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对穷苦的人家时常给点接济。

他平生只有大黑和二黑两个儿子。大黑从小是他给定的娃娃亲，二黑是自由恋爱。现如今两房媳妇娶上来，他和老伴把媳妇视若闺女一样看待。他一直坚信“家和万事兴”这一信条。一大家子人都在一起生活，不经他允许谁也不准分家。眼看中秋临近，老关早早地从外地赶了回来，和家人一起过团圆节。

⒍

中秋的夜晚，一轮圆月挂在当空，清盈的月光洒满了前后三进院落。每个院落内都挂着两只红灯笼，分列大门两旁，远远地望去，红彤彤一片，光芒四射。四周炮竹声声，此起彼伏，在原野上空回响。

小庭院内。喧嚣了一天的鸡鸭，此刻正在做它们的春秋大梦。母鸡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地低吟。

八月十五是中秋，西瓜、月饼共石榴。老关和往年一样在正房庭院内摆上了香案，点上了两根红蜡烛，上面放着香蕉、苹果，西瓜、月饼、石榴等果品，用来供奉神灵。为防风吹灭蜡烛，每根蜡烛上用煤油灯罩扣上。一家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赏月。二黑父亲每年都要喝上两杯自酿的桂花酒。一家人高高兴兴，热闹非凡。

奂子挺着个大肚子，眼看已近临盆，她感觉身体不适，见样品尝了一丁点，便由二黑搀扶着去休息了。

奂子睡到半夜，忽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她忙叫醒二黑，告诉她自己可能要生了。二黑忙起身去喊母亲，他自己则跑去找接生婆。

这时，大家闻讯赶来，生怕奂子会有什么闪失。第一时间每个人最为关心的不是胎儿如何，首先想到的是奂子的安危。一场生与死的搏斗终于拉开了序幕……

⒎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奂子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二黑找来了当地的一名老艺人，人称“胜大姐”。

十年来，她为当地产妇接生，不论寒冬酷暑，有求必应，救死扶伤无数。她的前任丈夫在解放前是国民党军医，她是护士。后来全国解放了，他为新中国的建设做贡献。

因此，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打成右派进了监狱。之后，她带着前任丈夫留下的仨孩子改嫁给了小她二十岁的一个“穷光棍”。这段姻缘曾风靡一时，传为佳话。　

那穷光棍自幼丧失父母，无依无靠。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　“胜大姐”，说起来还有一段传奇的故事呢。

只因他屁股上长了一个毒疮，他去医院治疗。正好赶上胜大姐当班。胜大姐在给她换药时，有心向他询问家境及有无婚配等，他都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

她见他英俊帅气，一表人才，便跟随他来到乡下与他结为夫妻。凭着自己手艺在乡下为生产妇女接生。

此时，胜大姐已年愈五十。她看了看奂子，给她检查了胎位，说胎位正常，只是奂子身体有点虚弱，让大家不要慌。

奂子几次濒临死亡的边缘，极为痛苦地挣扎着。而她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她要为老关家、为二黑留下一个根。好人有好报。

“咕哇”、“咕哇”只听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奂子为二黑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儿子。母子平安！二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了。全家欢天喜地。

⒏

奂子生下孩子后，一直昏睡到天亮。待她醒来时，发现她的小宝宝包裹在襁褓中，躺在她的身旁。此刻，露出一个红红的小脸蛋，眼睛正在四处搜寻着，好象对这个花花世界感到特别好奇似的。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二黑昨晚在她的床前守了一夜，此刻扒在她的床沿睡得正香。

奂子看到二黑那般疲惫的模样，她不忍心叫醒他。她努力地想动一下身子，却没有丝毫的力气。

她想：自己总算没有辜负爱人所望。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接生婆惊喜地喊道：“是个带把的小子。”

由于奂子身体异常虚弱，不能照顾孩子。等孩子过了三天，婆婆就把孩子抱到她屋里去喂养。她每天给孩子喂食奶粉，熬米影汤。

奂子凭着自己的毅力艰难地与病魔做着殊死地搏斗。她非常珍惜每天的幸福时光，非常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儿子的到来使她兴奋不已，那是她与二黑爱情的结晶，是她生命的延续。而她的身体至此每况日下。下身常有出血。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由于农村医疗条件差，孕妇缺乏营养，且大家对于产前风、产后风知之甚少，对这种病大都产生畏惧心理。因此，产妇死于该病的不计其数。奂子也不例外。再加上她身患先天性心脏病，在孩子出生后刚满月就去世了。

病魔夺去了她年仅廿七岁的生命，或许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芬在她表姐临死前见了她最后一面，但表姐已不能说话了。

⒐

最为伤心的人是二黑，孩子尚且年幼还不知母亲的模样；最为不舍的人奂子的父母，他们一把尿，一把屎地把她抚养成人，还没得到她的计呢。

二黑扒在奂子的遗体上，哭得死去活来。他发誓自此后再也不续弦，立志把孩子抚养成人。

他履行了自己的誓言，二十年后，他和奂子的儿子已长大成人并结婚生子。他抱起自己的孙儿，对孙儿说：

“你奶奶没福啊。没能巴望到抱孙子就走了。”孙儿操着奶腔，吐字不清地说：

“为什么呀？”

是啊。这是为什么啊？二黑反复地在心里揣摩着孙儿说的话。

今日，人们时常会看见一个不算太老的小老头，常拉着自己的孙儿到奂子的表妹芬的商店里去买东西——而芬早已远嫁他乡。他已把奂子牢牢地装在了心里，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