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身材高大魁伟的小车司机刘晓东提着新买的拖鞋、毛巾、香皂、洗衣粉、卫生纸哈着腰进了经理马世彪的办公室。

这些个人卫生生活用品，是刘晓东遵照马世彪的吩咐为马世彪买的，花的钱当然是可以报销的。

这里只要领导签字，什么都可以报销，连领导用的擦屁股纸都是公费。

嘿嘿，别说擦屁股纸可以报销，就连嫖小姐的费用都能想法报销，当然得换个税收的票。

这年头换个税收的票还不容易吗！

由于换个税收的票容易，只要领导能签字，不但坐汽车火车可以报销，即使坐飞机、洗澡、下宾馆，都可以报销，甚至给自己买皮鞋、给情人买衣裳也可以报销。

领导为自己报销也不是一点规则也不讲的。

操作程序一般是：领导先要找个经办人，这个经办人是领导的亲近，信得过的，能守口如瓶的人。领导将个人消费的税收的票交给经办人，由经办人在报销单上一张张贴好，然后拿给领导签字，领导签字后，再拿到本单位财务上报销。财务上见有经办人又有领导签字，这就符合全部手续了，符合规定就给报销了。财务上见手续齐全一般是不问税收的票是干什么用的。如果有哪个傻冒问这税收的票上买的东西是干啥用的，出不了三天就会给你屁股上贴邮票。

其实领导找个经办人还不容易，愿意当经办人的人多着呢！你不是领导亲信，你想当还当不上呢！

这也叫规程，或者是叫潜规则。

其实就是转了个圈，还是领导自己给自己报销。所以，大小只要当个经理，就有人权、财权。“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就是职工对大小经理的调侃。

“马经理，东西买回来了，这是税收的票，这几张是以前买水果买点心买裤头袜子的，我贴好了报销单，你一并签个字吧！”刘晓东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立在班主任桌子边说。

正在电脑上玩成人游戏的马世彪连头都没抬，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光腿美女，只伸出了个手接住了刘晓东递过来的报销单，在上面乱画了几笔。

“明天你把小车的钥匙交给马文豪！”马世彪把报销单扔给了刘晓东。

“交钥匙？那我？”

刘晓东大吃一惊，他知道马文豪是马世彪的亲戚，是马世彪的外甥，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但比他有势力。“一扠没有四指近呀，人家是亲戚，能靠过人家吗！”他也知道在这一亩三分地，马世彪就是皇上，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他说叫交钥匙就得交，不能违背。刘晓东只是怯怯地问了一句自己的工作去向。

“你自己先联系联系项目部，找地方去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马世彪冷冷地说。

就这么简单，刘晓东就算待岗了，就得自己联系工作去了。如果一个月找不到愿意要他的地方，他就得到劳务中心去了，这里是没他的活干了。

企业领导有用工权，商品经济，制度改革，层层承包，赋予承包者的权利，谁能否定，谁敢否定！

说待岗就待岗了？

不是有劳动合同吗？

是啊，有呀！没有解除你的劳动合同呀！到劳务中心不算失业，谁也没有否认你是企业的主人呀！因为我们是施工单位，工程靠投标揽活，企业只有不断中标，职工才能有活干。要是企业中标接续不上，生产就缺少连续性。当前，建筑施工行业工程接续不上的时候是时有发生的。所以，企业就设了一个机构，叫劳务中心。职工没有活的时候，就通知你进劳务中心，有工作时再由劳务中心通知你去哪个工程项目上班。你说不这样办有啥好办法？没有活干了，也就挣不来钱了，大家还耗着，谁给钱呢？钱从哪里来呢！

职工到劳务中心后，企业给你按去年你的平均工资交三金（养老、医疗、失业保险），大概三百元左右吧，交完三金就不剩啥钱了，至于要吃饭要穿衣孩子老婆什么的，你就得另想办法了！

可是，有时候，不是单位没活干，是领导不要你了，也可以叫你到劳务中心去报到。

如果领导看不上你，让你还回劳务中心，那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要是那样，你就得好好反省反省了，是不是不热爱企业呀？是不是工作不努力呀？是不是不热爱领导呀？是不是对领导不忠诚呀？是不是不热爱领导的夫人和亲戚呀？连领导的小三你都不敢得罪。

不管因为啥，你自己好好检讨检讨吧，吸取教训，改正错误，弥补不足，扬长避短，才能以利再战吗！

许多政策、制度制定的初衷可能很好，但执行起来往往走样，关键还得看什么人去执行。

此所谓一！

原以为生产资料公有制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公有制，你什么都没有。现在才发现支配权和分配权以及连带的用人权那才更具有实际意义呢。

不是吗？公有制是全民所有，你个人还是啥都没有。

2

刘晓东给马世彪的外甥交了小车钥匙，在回家的路上就开始盘算着找谁去？往哪个项目上联系去？想不出头绪，脑子昏的像一盆浆糊。

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

“老婆，炒两个鸡蛋，炸点花生米，想喝两杯！”

酒这东西很奇妙，人高兴的时候想喝两杯，人发愁的时候也想喝两杯。

刘晓东的老婆叫陈春兰，是个家属。

陈春兰说：“你晚上不出车了吗？万一领导叫你出车怎么办？”

“唉，没事了，钥匙都交给马经理他外甥了，这里没咱的事了，给了一个月时间，得自己找项目部去了。”

“原来马经理叫他外甥跟你学车时我就怕他顶了你，这不，可真的把你给涮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呀！”陈春兰一边炸花生米一边气愤地说：“咱个正式工还得给个临时工让窝，这叫啥事呀！”

“马经理也说了，你是正式工，你不在这干可以到别的项目上干，文豪除了在我这吃碗开车饭，别处没门！还不是人家文豪有个好亲戚呀，要是咱爹妈也是个啥啥还受这个气？这个马世彪呀，他娘的，做事也太不要脸，这分公司跟他家开的一样，他把他表弟、侄子、外甥，七大姑八大姨，都弄来了。他老婆，就是那个叫燕儿的，烫着个鸡窝头的，原来不就是在家属院看自行车的吗，他七转八转地，把她弄到了办公室。她没专业，啥也不会干，就坐在办公室监视别人干活。就那，还天天开个轿车来上班，车来车去的，我日！”

陈春兰把炸好的花生米端到刘晓东面前的桌上，刘晓东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用手捏了一粒花生米撂到了嘴里，然后猛地用劲一咬，“嘎崩”一声，挺出气似的。

陈春兰又开始用炸花生的油炒鸡蛋：“这些年咱像个狗一样伺候着这赖种，给他办了多少事！没想到还是没有巴结上他！”

“经我手给他买过、报销过多少东西呀，他吃的喝的，在外洗澡按摩逛窑子，就连他给她小姨子买的手表、高级羊毛衫都是我经手给他报的，就连你还给他洗过衣裳哩！”

“咱们对他也够忠心了，就差少了送礼这一码子事了！”

“送礼？那不是要讨饭花子给皇上送礼吗！别看那赖种才小小一个科长，人家一年账面工资20多万，他自己还有个机械在公司用着，记台班算钱，不够一个台班也记一个台班。钱他拿，费用入分公司成本，一年下来又是20多万，还有包工队包头送的，加在一起能少吗？咱给他送礼？送得起吗？咱挣那俩钱够人家洗个澡吗？人家希罕吗？”刘晓东白了老婆一眼，嘴哩嘟囔着说：

“送礼！除非把你给人家送去！”

“你放的啥屁，把您妹子给人家送去好了！”

陈春兰也知道老公是拿她说气话的，嘴上虽然骂着，心里却没恼。她把炒好的鸡蛋往桌上一放，随手就揪住了老公的耳朵轻轻拧了一下。

“哼，我不是骂你哩，我是抬举你哩！你也别高看自己了！就是你愿意，把你送去，人家还不一定看上你哩！人家有钱，漂亮的小姐有的是，想玩谁玩谁。没听说咱公司那个副总，玩小姐都玩腻了，又把眼光盯上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了，也不知搞了几个，把一个大闺女的肚子都搞大了。只要是叫他搞过的，他都把她安排到了机关，坐办公室，旱涝保收！”

“我也听说过这个李胜利副总，可坏！”陈春兰附和说。

“这个王八蛋才不是东西呢，你知道他多霸道了，他见工人说话都是用鼻子哼的，连公司党委书记都受他的气！他是个副总经理，接级别是个副处级，在班子里排名次，他要把自己排在正处级的书记前面，你说他狂不狂？”

“像马世彪这样，也没人告他！”陈春兰对李副总的事不感兴趣，她此时心里就恨马世彪。

“告？告有用吗？没听说官官相卫！那马经理跟李副总经理关系铁着呢，李副总经理跟张总经理那又是割头换项的朋友，马世彪弄那机械也有张总李副总的份子，是他仨对钱买的，放在马世彪这用，仨人年终分红，哪关系能不铁？没听人家说，俩人要想关系铁，必须一起扛过枪，一起过过江，一知分过赃，一起嫖过娼。那马世彪根子深着呢，明摆着，谁敢告？”

“往上面告呢？”

“没人敢！”

“我敢！”

“你？你不是职工，你不怕打击报复，可我怕，再说你就不怕人家顾人打你？”

“我匿名，谁知道是我？”

“人家会对笔迹的！”

“我找人用电脑打”

“你就别惹事了！”

“你甭管，我就把马世彪干的那些事一件一件写上，我一句虚话都不写，也不加枉他，也不给他扣帽子。”

“唉！你也别费那劲，工作的事，还有一个月吗，我找我那些师兄弟联系联系，问题不大吧。要是真的找不到活，到时候我也不活了，我要玩个大的，弄个惊天动地的事出来，把狗日的头给拧下来！”

看来，匿名信不完全是卑劣的阴谋，更多的是害怕打击报复的弱者的无奈的抗争，制度上所说的人民的监督权只是字面的好听话，没谁能保护举报人不被迫害。

不信？你试试！

3

一封由集团公司纪委转来的反映马世彪问题的信件转到了张总经理的办公桌上。

张耀庭迈着绅士步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年轻美丽的女秘书马上沏了一杯香茗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然后优雅地转身静静地退出总经理办公室。

张耀庭打开已放在老板桌上的传阅文件夹批阅文件，有的在文件上签上几句指示，有的文件也就只签上自己的名字。自从成为公司的一枝笔后，这种签发文件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太有成就感了。

他签了几份文件后，发现了集团公司纪委转来了一封告状信，脸上露出一种厌恶鄙视的表情。如果不是上级机关转来的，他恨不得将它从文件夹中抽出撕碎。可是，这是上级纪委转来的，过一段时间集团公司纪委还会要求答复的，他即便很厌恶却不敢撕碎。

他耐着性子浏览着那份告状信。

这就是那封陈春兰让人用电脑打出来的告马世彪的信。信不长，张耀庭大概浏览了一下，就想批上：交公司纪委阅办。

但是，张耀庭提着笔又停了下来，他脑子里迅速闪过“恩威并用”几个字，这是一个官场高人教他的对下控驭良方。　

怎么个恩威并用呢？比如说你不想处理一个人，内心要庇护他，这时你就摆出的架势和态度要十分严厉，这样才能在他逃脱惩处后对你心存感激，这是一种收服人心的办法。假如你心里决定整一个人，你就应对他就摆出一付温和宽厚的态度，甚至要甜言蜜语，这样在他受到处理后不但不恼恨你还能对你心存感激，这也是一种收服人心的办法。

张耀庭想到这里，只见他微微一笑，随即拿起电话拨通了公司办公室秘书的电话：“通知马世彪下午上班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当天下午，马世彪如约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张耀庭见马世彪来到，连让他坐下的表示都没有，那马世彪也像个小学生一样极恭敬地站在张耀庭的办公桌前。

张耀庭拿住那封告状信狠狠甩在马世彪面前：“集团公司转来的！”

“这是？”马世彪觉得嘴唇好厚好僵硬，说话都笨拙了。

“告你的！自己看吧！”

马世彪把信拿起来，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沙发，想坐到沙发上去看。

“哼！”张耀庭从鼻孔里发出极为不满的一声，马世彪本想坐到沙发上的身子没有再动，就那样站着把信看了一遍。

张耀庭这套对下控驭的手段，马世彪是了如指掌的，他表面装得颤颤惊惊，心内却一点也不惊慌。

马世彪心想，我当是啥事呢，就这点破事呀！我是报销了个人买东西的税收的票，你们领导哪个没报销？比我报的多了去了。我用了亲戚，他们只是到我这里打个工，你们当头的亲戚那可是带个包工队在公司直接包工程，那收益比我那亲戚多十倍不止吧！你们说的用工权，我企业缺人还不能在社会上招个临时工吗？至于使用个人购买机械，我那里施工需要，公司又买不起，还不准我租用外面的，租谁的不是租呀！况且那机械也有你的一份呢！至于我让我老婆到综合办公室，你们当头的老婆不都安排在机关大楼人模狗样在上班吗？一个月的工作也就是一天的工作量！因为我官小，就要拿我开刀呀？

马世彪看完信把信放在桌子上，用手一推，把信推给了张耀庭，平静地看着张耀庭，等待张耀庭说话。

“哈，哈，你坐呀！”张耀庭看到马世彪等着他说话，想到这几条吓不住马世彪，马世彪是深知自己那恩威并用手段的。于是张耀庭态度一变，指了指马世彪身后的沙发，让马世彪坐了。

张耀庭这一笑可把马世彪笑懵懵了，马世彪马上想到，虽然他们都有这事，但单拿我开刀也是有的，你看，这狗日的不是变了一付笑脸吗？君威莫测呀！

张耀庭这一笑，却把马世彪笑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张耀庭这一笑并非是要斩马谡，而是真诚的安扶马世彪：“从信上看，写信人是知情人呀！你那分公司也得整顿整顿了，你回去宣布分公司综合办公室全部人员解聘，成立一个管理中心，财务，预算、机械、办公室干事由公司重新任命。”

至此，马世彪才领悟了领导的用心，不是要拿他开刀，而是要拿那些可能是写告状信的人开刀。写告状信的人很可能就是综合办公的人，他们对自己老婆总报着一种敌意，这一点马世彪和他老婆都有感觉，有的虽然表面都谦恭的很可以。在马世彪和他老婆看来，这些表面谦恭的笑脸后面还有一颗矜持的心，“他和她们都是仗着自己是什么什么大学毕业的，有专业有技能，是工程师，是会计师，是经济师，他和她们从内心看不起马世彪那个原来看自行车棚的老婆”。现在，要调整机构，宣布他们都解聘，要重新由公司任命，他们必定一个个惶恐不安。马世彪好像已经看到他们一张张苦丧脸了一样，马世彪心中升起一阵阵*感，“啥求大学毕业都不顶个屁用！”。

4

马世彪因张耀庭召见，离家时匆匆忙忙，忘记带钥匙了。回到家里，按了门铃，老婆从视得安里看见是老公，便按了开门按钮。

咔嗒一声，电子防盗门开了，马世彪进屋，见老婆活像个无常鬼一样吓了一跳，原来是老婆脸上贴着面膜，正在做皮肤保养呢。

“开瓶五粮液，今天喝两杯！”马世彪喜形于色。

“没看见我正在干啥吗？自己开去！中午的做的鱼都没动呢，微波炉热热，再切盘河间小驴肉，或者打个罐头就行了！”马世彪老婆一边揭下面膜一边说：“张总叫你有啥事？好事还是坏事？咋一回来就想灌猫尿了？”

“有人告我了，信写到集团公司，张总能把我怎么样，俺是铁哥们，一起过过江，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马占彪抬眼看了媳妇一眼，马上收了口，接着改口说：“我估摸着写告状信的人知道不少内情，很可能是办公室那几个人！”

“有可能，那几个人平时都有点阴阳怪气，心里不知道咋作祸哩！”

“这下好了，张总决定撤消综合办公室，这几个人一律解聘，另成立一个管理中心，人员由公司任命！”

“嘿，这一下，不是把这几个人的猴牵了吗？看着他们哭去吧！”马占彪老婆蔡金花也坐在了饭桌上，端了一杯酒，还特意和马占彪碰了一下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