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没有听到隆隆的雷声,更没见到一丝丝雨滴了。正在闷热难耐之时,被灰霾凝固了的天空突然刮起了西南风,突然间乱云飞渡,遮天蔽日,旋转的气流带着一缕缕尘土漫向天际,无数吹落的树叶在身边飘零,此时的龙城变得漆黑一片。
很多住户和店铺都亮起了灯,就连街道上行驶的汽车也开灯缓行。几道闪电过后,接着就闻到了那沉闷如滚轮的雷声。瓢泼的大雨不时地变换着方向,时而扫向高墙,时而直洒人群,好似整座城市都陷入风雨的摇晃之中。
雨真的来了。你来得是这样的突然,你来得是如此的及时;你宛似我久违情人,你更像远征凯旋的士兵,你这是召盛夏而去,送秋韵而归。
我推门走出宽敞的阳台,漫天的风雨扑面而来。在水淋淋的世界里,随处都是撑着雨伞匆匆赶路的行人,正值下班高峰的车龙如蚂蚁迁徙,前大灯,行车灯用不一样的色彩在夜空下亮起了两道特殊的风景。
在空旷迷蒙的草坪上,孩子们在大雨下,个个赤luo着上身,就像闹海的哪吒,天不怕地不怕的在草丛中穿行。雷声、雨声、人们的喊叫声,车轮溅起水花时的“嚓嚓”声混成一片,这也许就是夏日的余韵,更是秋风送爽时的奏鸣。
在人们为这场甘霖欣喜若狂的同时,也苦了那些为生存摆地摊的人们。而在这个特殊的人群中,婉秋是最具代表性的女性。我俯瞰着她慌乱捡拾着已经摆开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来不及分门别类,胡乱地装进了两个被雨淋湿的蛇皮袋,她似忘记了袋子的沉重,一手一个的提着躲进了临街的一处雨棚。站在那儿纹丝不动,而令人钦佩的是在她憔悴的脸颊上,却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雨的密度渐渐稀疏,空中的雨云似毫无兴趣在这里逗留。来得快,去的也快,这就是立秋后的雨,白露时节的云。
也许是晴得太久,这场珍油贵雨,连表土都没有穿透,就匆匆挥洒过之后,就像在滚烫的铁板上浇了一勺水,整个龙城大地都腾起了袅袅的白气,使得一高楼下的街道更加热浪袭人。
婉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抬头望了望天空,随即又扫视了下周围有没有城管的值勤。然后,提着沉重的两袋商品重返步道,在景观树之间的空隙,分门别类地摆在自己的自己的面前。她重新打开折叠塑料凳子,放在景观树的旁边,疲惫地倚树而坐,残留在树枝上的雨水还不时地滴落,打湿了她的秀发,润湿了她的耳廓。
雨尽管停了,但这街上的行人却依然稀疏,晾在地摊上的商品一直无人问津。偶尔有个别散人,也是乜斜一眼就匆匆离去,她在路灯下显得是那样的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随着出门散步的人群陆续返回,一些孩子们喜欢的小玩具倒受青睐,在孩子们的嚷嚷声中,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显得很无奈,只好顺从地在地摊前蹲下。
婉秋用温柔的语调哄着孩子,劝着家长,以最实惠的价钱向她们推荐和演示着每一件玩具,直到孩子们乘兴而来,高兴而归。随后,又一对年轻夫妇看见一对泥塑的“爷爷奶奶”相对而坐像,拿起来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的微笑着,也许是泥塑里的老人撩起了他们的兴趣,竟然没有讨价的将一张五十元新钞放在了秋雨的手心。
随着夜色的深沉,街面上少了许多散步的行人,原来旁边的几个地摊主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这条长长的街道只剩下婉秋,她仍在苦苦的煎熬。
“再等等吧,还有很多从电影院,咖啡厅回家的年轻夫妇都还没有到,说不定这帮人群还能买点什么,一则方便了人家,二则也可以多赚几个钱。”她自言自语道。
婉秋似很寂寞,很无奈的坐着,其实这样的时光对她来说早就习惯了。在没有顾客时她就看书,因为成人高考她已经过了三关,剩下一关就可以拿到大学的本科。
正当她看着,思考着,远远的路灯下又出现了几对牵手徜徉的年轻夫妇,说话间她们都走到了摊前,但很是遗憾,竟然没有一人会将目光投向她的地摊。婉秋显得有点儿失意,并不无沮丧的开始捡拾,收摊。
街道上除了几辆出租车疾驶而过,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婉秋这辆破旧的自行车驮着两个沉重的袋子,在自行车道上艰难的骑行,约半个小时后,她终于抵达城中村那几排最破旧的小高层。
婉秋进屋拧亮电灯,在这个昏暗狭小的出租屋里空落落的只有灶具、钢瓶、饭碗和几只很旧的汤盆,灶前摆了一张小床,黑漆漆的天花板上还有几只壁虎,正瞪着圆圆的双眼在四处张望。
婉秋匆匆地冲过凉,信手倒了一杯冷开水,从抽屉里掏出几块饼干一点一点的下咽,边吃边从包里掏出那些散乱的钱币,按照面额进行清点,除去本钱,今夜只有区区30块钱,也就是说今夜的收入只有昨晚上的一半。她呆呆的看着,思考着,想想明天该更新调整那些货。
婉秋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苦苦熬着,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能早点把爸爸生前所欠下的债还了。奶奶说过,“你爸爸生前也很辛苦,负债的原因完全是为了生计,像这样的人死后因为欠债也会不得安宁。”听奶奶这么一说,聪明的小婉秋就知道奶奶的用意,故而,她向奶奶发誓:不能让爸爸在天堂做鬼也受苦。所以,他为此向奶奶表示:父债女还,爸爸生前所欠的债务我会想办法替他偿还的。
2005年,刚刚上完初中的婉秋,由于爸爸得了晚期肝癌,这家庭就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不得不辍学回家帮助妈妈做起了家务。就在那一年爸爸终因医治无效离开了她,而平素和爸爸感情就不好的妈妈,因为承受不了生活的困苦,以打工为名跟一男人出走后就音讯全无。
孤苦伶仃的婉秋,跟奶奶生活了半年,但每天都有不少上门寻妈妈讨债的阿姨和叔叔。还未成年的婉秋将这些讨债人的名字和数额一一都记下,初略的统计,爸爸因为嗜酒和治病,一共欠下别人的债务竟达到十一万多元。懂事的婉秋当即向叔叔阿姨们承诺,“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只要我有命不死一定分文不欠的还给你们。”
就在次年初春,婉秋离开奶奶,懵懵懂懂的跟着那些已经在深圳混熟了的姐妹们南下打工,来到深圳宝安的某一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安顿了下来。
在这个充满诱惑的新兴城市,令婉秋眼花缭乱,像一只无头苍蝇地跟着大姐姐们四处转悠,最后在一家官方的人才市场找到了一家比较理想的电子厂应聘。遗憾的是,却因为文凭的限制,还没等她说话就被拒之门外。后来她又找了一家手套厂,但因为没有这方面工作的经历,被厂方以“非熟手”为由再次遭拒。
生性好强的秋雨并没有因此气馁。在她看来,偌大的一个深圳总有的她容身之地。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龙岗的一家保洁公司找到了能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第二天,她被在一个私家花园里当上了一名清洁工。后来因为工作积极肯干,又吃苦耐劳,被公司派往该区的文化中心做起了演剧院的保洁员。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这里结识的人愈来愈多,看着端庄秀丽,长发披肩的大姑娘,引来不少关注的眼光。有的同事为她亭亭玉立的身姿而羡慕,也有人为她这样漂亮女孩做清洁工而惋惜。有人推荐她去宾馆做服务员,也有人介绍她去夜总会、洗浴中心做小姐。
秋雨想,寻找一份收入丰厚,清闲又舒坦的工作乃情理之中,也是人性使然。但我要清清纯纯,明明白白的做人,我应该对得起奶奶,更要对得起已故的父亲。秋雨婉言谢绝了各种“好心人”的规劝,始终坚定做一名清洁工的决心。
婉秋对同事说过,“尽管报酬菲薄,但我可以寻找八小时以外的工作,只要是能赚钱,即便是脏点累点我也愿意做。”
就在次年的三月,婉秋在逛夜市时,看到不少摆地摊的人生意做得不错,觉得自己也能行。次日傍晚,她再次来到街上,看着不少的父母领着孩子徜徉在街头巷尾,在地摊上寻找着零碎。此时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算算这一年多已经积攒下来一万多块钱,从小到大,由浅入深的做得去,定能让自己在工作之余获得一份额外的收入。
灵感助成了她的行动,说干就干。她利用休假和完成份内工作任务的间隙,到龙岗的温州小商品市场去采购进货,尝试性地在中心城广场那段最繁华路边摆起了地摊。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晚上坐下来不到两个小时,她地摊里的日用品和儿童小玩具竟然销售一空。那一夜她尽赚了80多块钱。此后接二连三的尝试,效果都是出乎她的意料,没有想到就这三元两元的商品里也藏有如此之大的商机。还有不少的姐妹都说她吃饱了撑的,有气力没地方使呢。她们哪儿知道,这秘密她们将永远都蒙在鼓里。
就这样,整整五年的时间,她起早贪黑,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苦楚和艰辛,戴着晚霞而去,披着星星而回;饿了啃两个馒头,或者开水冲咽几块饼干;累了就在地摊边的折叠凳子上倚树靠靠。
五年来她拒绝了许多灯红酒绿,晚进千金的诱惑,不屑一顾地唾弃了那些裙袂飘飘,出双入队的时髦。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婉秋,宁可做一只清贫而自由的小鸟,也不做纸醉金迷,任人摆弄的小“鸡”;五年来,她在星空下,地摊旁藏掖着身世的贱薄,内心的愁忧;五年来,她遭遇过戏虐的眼神,无礼的挑逗,市管执勤人员的训斥和商品的没收,但是她信念坚定,忠贞不渝,就如海燕磊窝那样在风口浪尖上行走。
经过这些年不辞辛苦的打拼,她每年春节回老家看望奶奶时总要带上奶奶最喜欢的衣服,最爱吃的点心,表达孙女对老人的孝敬;在老家短暂的几天,她像一个深谙事故的老人,分轻重缓急,不同时期,将爸爸遗留的这笔债务一一还清。奶奶曾多次为这个如男子汉般气概孙女而深情的落泪,只要孙女回来,老人的内心总是悲喜交集。在当地,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总是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甚至还有人怀疑她钱财的来路,说她不是老鸨就是当娼妓。
然而,婉秋对此从不在乎。他说,“凡事都要培植心田,有自己的良心发现,只要做到心里有数,让别人说去吧,我照常走我自己的路……”
婉秋在谈到个人婚姻时也曾感慨过,“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我也为人生的芳龄悄然逝去有过烦恼,但在婚姻大事上我不主张急于求成。我一向相信命运,相信姻缘乃上天助成,只要心态端正,保持乐观向上的精神,就能保持着青春的活力和水一般的柔情。”
这两年的春节回到奶奶身边,奶奶总是唠叨孙女已经不小了,也该有自己的意中人了。而婉秋告诉奶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知道自己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我现在的身份也许不被有真才实学,事业有成的男人青睐,但我相信,就凭我执着韧劲,凭我死打硬拼的精神,我终会找到意中的男人。”
“人们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柔情似水”似乎只针对女人来说。对此我不否认,女人如水,说的是女人氤氲而温柔,无论从心灵到外表,从骨架到肌肤,女人总是充满着慈爱与温柔。但是,是水也有它坚韧的特性,也有水滴石穿的动能,只要你给它施压,它所转化的力量就会无穷大。”婉秋曾多次同我们这些老乡说过这样的话。
在我们这些同乡当中,婉秋是生于青山,长于幽谷,终年沐露而生的青藤,有着力拔千斤的韧劲。她一向讨厌攀附于他人生活;她常说,对于那些浓妆艳抹,华服裹身,甚至是穿金戴银的女人,乍一看,显得雍容华贵,熠熠生辉,但这种女人只能是听命于男人而没有自己灵魂的附庸。身为女人,也要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不能为了钱而没有自己的自尊。
婉秋在深圳生活了整整七年,在这并不算漫长的岁月里,她给周围的同事、朋友、尤其是我们这些老乡却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她除了一直踏踏实实的做好本职,除了利用业余摆地摊,还不辞辛苦的加入了区里的“义工联”,每周坚持一到两次的献爱心活动,曾多次被主管部门评为优秀义工。
为了适应时代的发展,不至于因为没有文凭成为自己的羁绊,婉秋总是抓住点滴时间来学习,经过三年的苦修钻研,终于学有所成,以优秀成绩考取了成人大学的本科文凭。
“别看她性格执拗,却是菩萨心肠。她很看重人情世故,对于乡亲同事间发生的好歹之事,她总是给予极大的热情,甚至是无微不至。我没有这样的儿子,如果有,给我做儿媳多好啊。那可是三生修来哦!”我的老乡林秀嫂子非常钦佩的说着。
就在去年的五月,得知一同出来打工的同乡琼姐患了食道癌而需要做手术时,婉秋在百忙中抽空前去广州某肿瘤医院看望,并为她四处奔走募捐,筹集善款,加上她自己慷慨解囊拿出一万,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募集善款接近八万元。
当这笔善款交给琼姐丈夫时说,“这些款项都是老乡和我的同事们送来的爱心,你尽管放心的使用,人生在世谁都不能保证没个小病小痛,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关键的是要你自己要坚强,要充满信心。我们大家没有别的,最大愿望就是要姐姐手术成功,早日康复。”
“我懂,人有病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关怀,你们送来的关心远远超出我给她的爱。我代表我的全家表示我衷心的感谢!我几乎24小时不间断的守护着她,安慰她,让她精神不垮。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都将倾注我所有的力量,知道妻子康复过来。”说到这里,这个坚强的男子汉已经哽咽难言。
回到公司,婉秋跟同事说,“多好的一对夫妻,多么幸福的一个家庭。人生就怕这旦夕之间的灾难,难以预测的风云变幻,这可恶的癌症不知道夺走了多少年轻的生命。看到在病床上的琼姐,我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的难受!看来人身最重要的就是健康,它是将理想变成现实的根本。”
五个月以后,琼姐终因病情恶化而无力回天,只有32岁她就走完了她的人生。弥留之际,琼姐一再叮嘱老公:人之生死乃命中注定,老天不让我与你白头偕老是我的命不好,人生的尽头我无所牵挂,就是我们的小春妮让我放心不下啊!你一定要将她抚养长大,否则我到了阴间也照样放心不下。
婉秋看着琼姐在病床上最后的录影已泪流满面,她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就像塞进了一团棉花,整整一天没有说一句话。
在琼姐住院期间,婉秋就像亲姐妹似的不知大了多少电话,同她说过多少话。这漫长的五个月,她总要抽空前去医院看她,帮她擦擦身子,洗洗头,带上一点好吃的水果让她尝尝新。待一切都做完了,她就坐在琼姐的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帮她捶捶后背揉揉肩。
“我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总觉得这个世界很炎凉,如今的社会除了金钱就不再有友情亲情。也正因为这样,我的性格一直走极端,趋内向,心情很压抑。而如今看到婉秋对我这样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对我进行安慰和照料,我的心终于被融化了。我现在反过来想,过去的看法只是自己的自私和狭隘。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关爱比金钱更重要。”这是琼姐在住院期间,在日记里写下的一段话。
琼姐去世以后,婉秋一如既往,无论再忙,她总要隔三岔五的前去华为公司的托儿所,或者是琼姐的家里探望小春妮,她的爱心和善举感动了许多与之熟悉和不熟悉的人。至诚可鉴,感人至深!
琼姐在世时,婉秋曾去过她家几次。因为她夫妻都是华为公司的普通工人,夫妻俩月收入加起来也不过万元。除了基本的生活开支,还要供楼,加之琼姐手术和住院,几乎是人财两空。尽管公司给予了部分的报销,而琼姐的老公苏敏仍不堪重负。
婉秋看着这个残缺破损的家,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心都碎了。
真是声声有情,心心相印。我走过了人生的大半,第一次看到像婉秋这样满心善良,满身是爱的青年,谁说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婉秋的事迹告诉我,人间自有真情在,莫揣埋怨度年华。
他在一次老乡聚会时曾说,“我现在也很尴尬,琼姐病故之后,为了小春妮我去她家很多,但我毕竟是个上未出嫁的女人,长此以往,我和苏敏都不方便。他最好是能将母亲接过来,既可以招呼好小春妮,同时也可以暂时缓解下苏敏的生活起居。”
多好的老乡,多好女人。在我记叙她的事迹,述说他为人的时候,她依然和往常一样形单影只的忙碌着,为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继续打拼着……
至此,让我想起了毛泽东同志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婉秋是我眼中的活雷锋,我们因你而感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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