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手机忽然响起,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是母亲的电话,心里不由一怔,忙接通:“我也没什么事,只是问问你们好吗?”母亲的语调显然有些小心翼翼。父亲接过电话对我说:“你都几天不来电话了,我们也不敢给你打,你妈每天都守着电话等着。昨晚一晚上也没睡好,怕你们打来她听不见,早上,老早就想打过去,又怕惊扰你们睡觉......”
我忽然就落下泪来,原来我已经好几天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母亲肯定是实在等不下去了,才打过来的。因为以前我跟她说过,如果没什么事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会隔一两天就打回去的。自从那次他们中煤气,我就落下了病根,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我的鼻子酸酸的,突然意识到自己竟那么的自私,只顾忌自己的感觉,却没有体会到他们等待的煎熬与折磨。
母亲今年七十岁了,为了拉扯我们兄妹几个长大成人,上学读书,吃尽了苦,受尽了罪。
母亲识文断字,知书达理。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大大的,很是好看,我看到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垂在胸前,手捧一本书在开满红花的石榴树边灿烂的微笑。那么婀娜多姿,亭亭玉立。
二十多岁嫁给父亲时,父亲家里一贫如洗,除了一个脾气暴躁的爷爷和三个当时还未成年的叔叔,就什么都没有了。奶奶早在父亲十几岁时因不堪忍受爷爷的虐待就上吊自杀了。母亲嫁过去后,算是跳进了火坑,贫穷算不得什么,主要是还得忍受爷爷的无理取闹,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母亲几次想逃离魔窟,可终因不舍憨厚老实的父亲而作罢。
爷爷的样子我不记得,他是生我那一年去世的。我是七十年代出生的,那时候还在生产队。我好像记得,妈妈整天用布带把我绑在她的背上背着我下地干活的样子。或许是我天生记事太早的缘故,小时候的一些片段始终在我脑海萦绕,挥之不去,记忆犹新。可以说,我的童年是在妈妈的泪水中度过的。
小时候,我们一直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因家里太穷,时常被人瞧不起。 记得三岁的时候,我跟大爷爷家的孙女一起玩,我们把一根高粱秸秆剥得光光溜溜。走的时候,我非要拿上,妈妈不让,大娘说:“拿去吧,你们家那么穷,拿去能做一顿饭呢。”妈妈什么也没说,夺下我手中的秸秆就丢在了地下,用胳膊夹起哭闹不止的我快步跑出了他们的家门。路上,妈妈蹲下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孩子,一定要记得。再穷也不能拿人家一针一线一个木棍。记住了没有?”我懵懂的点点头,从此,我记住了她的话,更记住了她眼角滚动的泪花。
还有一次,哥哥病了,非要吃放香油的疙瘩汤。家里一滴香油都没有,平时都吃菜粥,是不放油的。母亲翻遍了木匣子也找不出一分钱,据说,那时的香油才两毛钱一两。后来就从鸡窝里掏出两个鸡蛋,背起我去跟卖香油的换了一点点。路上正好碰到邻居婶婶,“吆,没钱还账,有钱吃香油啊?”婶婶撇着嘴说。“对不起,那钱过些天一定还你们。”妈妈低着头,语气柔和又坚定的说。我伏在妈妈背上,感觉到她两肩的抽搐,几滴冰凉的液体无声地落在我的手臂上。
本来家里就穷的揭不开锅,又因那时父亲得了一场重病,为了给他看病,借了不少外债。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借债生涯一直伴随了母亲大半生的时光。
后来,我们都上学了,这种借贷更是有增无减。每到交学费的时候,母亲都愁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人都一起要学费,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卖完后,就只够大姐和二姐的,我和哥哥的还没有着落。母亲为了给我们借钱整整跑遍了一个村子。
记得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我和哥哥身上披着塑料编织袋,(将两个角对折正好戴在头上)妈妈顶个破草帽,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挨家挨户的去借。我和哥哥尾随身后,偷偷在门口等着。如果看到妈妈出来脸上带笑,就是借到了一些,如果脸上没笑容就是一分也没借到。
妈妈每进一家家门时都会犹豫再三,有时迈进腿去,又赶紧折回来,有时要反复好几次,可最后还是紧咬牙关走进去。
当走进小华家的时候,忽然窜出一条大黄狗,吓得我和哥哥急忙逃跑,这一跑不要急,那狗更像疯了一样追过来。妈妈不顾一切的紧紧搂住我们,结果,她的手臂上从此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这疤痕也永远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留在了我永恒的回忆里。那么鲜血淋淋,那么触目惊心,那么撕心裂肺。当时,母亲却笑着说:“没事,一点不痛。”她的头发贴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知道那更多的应该是泪水。
那头戴草帽的妈妈,那风雨中不曾低头的母亲,在我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永远成了我的导向,我的坐标。
为了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完成学业,母亲还曾经不止一次的偷偷去县医院卖过血,这是后来才听邻村的一位在县医院工作的阿姨说起的。
这就是我的母亲,那个曾经在夏天为我们扇扇子扇到半夜的母亲;那个为了我们不得不忍气吞声,低三下四到处去求人的母亲;那个为我们赶制新衣,整夜未睡的母亲;那个扭伤了脚,坐着凳子为姐姐准备上学干粮的母亲;那个从不言苦,从不气馁的母亲。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学业有成了,母亲才算彻底告别了借贷生涯。
如今日子好过了,可父母却老了,孩子们也都长翅膀飞走了。本来我是想离家近一些照顾他们的,可母亲却义无反顾,义正言辞的让我打消念头,要我多为孩子着想,不要顾虑他们。
前年的时候,母亲不注意被木棍扎伤了眼睛,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她不让父亲给我们打电话,结果因耽搁引发了青光眼。先后做了四次手术,还是没能保住那只眼睛。如今的母亲,只能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来看路,看书,看电视,看她至亲至爱的孩子们,看她那个记录着某年某月某一天谁家借给了几块钱甚至几毛钱的旧账本,还有现在某年某月某日谁借了她几千元或几百元的新账本。
如今,每当空闲的时候,我都会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来看东西,我在试图体会母亲的感受。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心潮澎湃,泪眼迷离......
我挚爱的母亲,你给了我那么多,让我拿什么回报你?
文 花开彼岸 于2011年9月8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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