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姥爷。
回乡心更怯。车轮滑过陌生的街道人群,时光倒流中燃起似曾相识的点滴。
乍见姥爷遗体,我却没半点眼泪。
天热,姥爷冰冻在插电的水晶棺。面色蜡黄,宛如睡着。开棺摸了摸姥爷的手:冰凉,腻滑,僵硬。
姥爷的丧事简陋而仓促。
清晨,微雨,唢呐开路。缪落送葬队,刺耳鞭炮声。姥爷的坟地设在半山。扛着花圈幔帐,泥泞中踉跄爬坡。下棺,跪拜,添土,烧纸。
送葬时我淡定从容,沉静得近乎冷酷。
出殡时有段小幽默。平时饭都不管姥爷的大舅母最伤心。
但见她一张孝布围遮了眼,声撕力竭,连念带唱,‘哭’得匍匐在地。惊艳了看客,减免了邻舍对我等的指指戳戳。
姥爷6名子女。从生病到去世,3个儿子都没能侍奉身边。人穷志短!为姥爷那价值五六十万的地皮,儿女们不顾体面,从病床前直聒噪到出殡后。守丧期间也彼此不搭腔。
回顾姥爷失败的一生,总觉死亡对他是种解脱。
姥爷的母亲本襄樊一望族之独生女儿,后招赘了位刀笔讼师,民国间避难异乡。屋漏逢雨,建国后又被没收财产。姥爷排行老5,姥爷供兄弟读书。最后人都下山了,他自己却穷了。只好留在山上,靠山吃山。后修水库,政府批给他3块地皮,打发他下山。
印象中姥爷和蔼可亲,勤劳节俭,能写会算,简直无所不会:----他挖取草药,开垦荒山,灌溉果树,放牧牲畜,种植菜蔬,养殖香菇,编织竹篮,开窑烧碳,压榨豆浆,打制皮带等等。
姥爷是个失败的丈夫与父亲。和他富家千金出身的母亲一样,多嫌他不识字的土鳖媳妇。与姥姥凑合50余年没培养出感情来。姥爷去世,姥姥不见悲色,谈笑自如。
姥爷对儿女也苛刻,抱怨姥爷的话我从小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姥爷却是个模范的外公与爷爷。对孙辈极尽宠爱。
或许人老情长,或许想弥补甚麽,或许因我的苹果脸加酒窝儿招人希罕。反正姥爷自我出生后脱胎换骨了。
姥爷用卖山货的钱给我买零嘴儿吃; 姥爷乐呵呵的让我骑他脖子,驮上驮下;头年发现我爱吃烤红薯,第2年姥爷特意开恳了一片地种红薯,顿顿给我吃,吃到我喊腻……
最后全家都莫名其妙了。要知道,姥爷从未抱过自己亲生儿女,脾气暴躁也是远近出名的,曾打跑过大舅等人……
不久,父母到城里买了房子。上学后,见姥爷的面少了。再往后,我异地求学,住校,寒暑假才回来。再后来,我开始了颠簸流离的蝶舞生涯。几年回一次家,电话也少打,姥爷的面孔就更陌生了。
最后一次见姥爷的音容笑貌,是5年前。
阴,飘着毛毛细雨。车站。姥爷很小心替我的看管行李,很罗嗦的叮嘱司机不要压坏我的行李箱。记得车子开动时,姥爷鬓角斑白,远远的杵在雨中。伸脖眯眼,满脸期盼与担忧。刹那间,我发现姥爷苍老了许多。我发誓报答姥爷。然而,5年了,我依旧没能够出人头地。
父母都排行老大。(18岁后,舅姨们才陆续生子;我唯一的叔叔至今未娶。)或许这样,才惯养得我倔犟任性。犯混时我六亲不认,把父亲母亲弟弟都气哭过。
常羡慕那些父母早早替自己规划人生的孩子。云烟长路!跌跌撞撞,摸索着行走的我,这些年为梦想错过太多:亲情,爱情等。人生几度秋凉!常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我想某天,我会提前挖下我的位置。活着时我是一匹觅食的独狼无暇绕膝承欢,死后我要像只小狗一样乖乖躺在亲人脚边。
很小时,我就感觉我并不属于生养自己的地方。我想寻找前世失落的梦。我不甘心周尔复始,重复父辈的生活。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实现我的人生价值。那次,爱情也成了交易砝码!目标性特强的我,需要的不是钱包,而是跳板。
我还是有点佛缘的。
记得那年‘非典’,我不戴口罩满街乱窜。友惊,大呼:----病临城下,猛女当头!我淡然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记得那次吃满月酒,盯着花瓣般娇嫩的脸,天知道我脑子想些甚。(何苦来到尔虞我乍的人间?)
子欲养而亲不在!懂点人事了,爱我的人却一个个去了。
姥爷是胃癌,奶奶是肝癌。而且一检查出来就都是晚期:----驴马般辛劳,拉扯完儿女,再帮儿女拉扯儿女的儿女。大了都飞了,这把老骨头却撑不住了,终于舍得去医院检查了,医生很职业的撂下生死薄:‘也只是2,3个月之内的事了’。儿孙们候鸟般返回了。慌乱中凑钱做手术了,廉价恶劣的医疗条件,苍黄的病脸,辗转,*吟,瘦得肋条可以弹琵琶了,打不起蛋白针,干脆抬回家侍孝了。然后,躺床上数日子。回忆,遗憾,恐怖。再后来,老不死终于肯咽气了。孝子贤孙们哑着嗓子,鼻涕眼泪糊一大把,跪在灵前只有鬼哭狼嚎的份了。终于熬到入土了,亲眷们各怀鬼胎彼此抱怨着,又做‘鸟兽散’了……留下一堆素坟,一川风中枯蝶,白茫茫一片真他妈干净!这就是我祖辈的一生,也是伴随着共[chan*]党成长的,千千万万个留守老人的人生缩影!
夜凉,窗外起风了。
再没有比风更让我感到哀愁的东西了!风是已逝人生的声音……
来来去去,去去来来!风过无痕,萍踪浮影!
所谓生命:----爹娘生你来世界那瞬,你就命若游丝了!
所谓悼文:----不过是追悼自己某种岁月里的酸文假醋。
我姥爷,尚德林同志。卒于2012年4月20日下午。生日模糊,面容模糊,性情模糊,身份模糊,感情模糊,职业模糊,连影子都模糊:----地球上时刻都有生离死别,真实残忍的演绎所谓人生;想用朴素的语言讲述姥爷简单的一生,却发现自己走入一座载满故事的迷城;壁垒中每块砖石都在诉说,城墙上每根荒草都在抗争;姥爷似乎从世界上消失,姥爷或许再一次重生;总是失去后才知道痛惜,走得最快当属美好风景;笨拙的笔难描亲恩音容,姥爷的爱伴我天涯独行!
姥爷沉甸甸脚步的走远,留给世界一个惨烈的影。
姥爷蹉跎一生,童年壮年老年傲不过人间的风云变更。姥爷只是时代中一朵卑微无力的小水珠。没本事掀起滔天大浪,却在我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故事里没有星光,没有传奇,没有美女,没有嚎头。故事里只有那抹来自秦时明月的风,望断关山,看尽繁华,冰冷沉默的讲述生命,讲述《平凡的人生》,似水流年中划过一潭瑰丽漪梦。
人间过客!一夜箫声,一地落英!匆匆,太匆匆,匆匆得,东西南北中听不到鞋声。风之语中,人妖不分的地球皆半梦半醒,走向那未知的轮回与永恒。呵护不了众生的冷逸轩,握着秃笔的手僵在半空。无可奈何的瞟瞟,扛着一身来历不明的孽债,继续在红粉樊笼服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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