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每个月要给我打一次电话，他把日子记得非常清楚，他是真哑巴，不会说话，他在电话里只能说：唉。就这一个词，然后我无论说什么他就笑，他就是我的二姐夫，小我四个月的山东人。

二十多年前，我唯一的哥哥在云南当兵，嫂子随军，没有工作，就开了个小商店，还做湖北的特色小吃：炸臭豆腐，炸面窝。当兵的人多，都是从五湖四海来的，也没有见过这些小吃，所以生意特别好。哥哥就让二姐远赴云南去帮忙。就在那里，二姐和姐夫小王认识了，任家里怎么反对，姐姐就是铁了心要跟这个穷当兵的。

姐姐年长我三岁，我大概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她从来是受我欺负的。姐姐将小王领回家的时候，家里最高兴的就是我，因为小王特别帅，一米八的个，还和我同岁。我们在一起打闹，玩得特别开心。

姐姐不顾全家的反对，嫁去了山东，可怜她去的第一个月，就瘦了二十斤，吃不惯北方的面粉，也不习惯北方的生活。但是，她把一切忍受下来，学会了山东话，学会了种玉米小麦，抚育了两个女儿，姐夫别无所长，只会开车，就给人打工，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家庭和睦，两个女孩特别优秀，姐姐很欣慰。

但是上天真的不公平，灾难猝不及防地降临在这个苦难的家庭里。四年前38岁的姐夫突发脑溢血，做了开颅手术，从此失去了他的语言功能,智力也只相当于十几岁的孩子，生活都不能自理，姐姐本来就苍老，这下更老了。那时医生让她去签字的时候说：“病人的母亲来签字。”我先生在家里说，要是你姐姐带着那骨瘦如柴的小女儿去天桥讨钱，人家看了她们母女俩那样子就会哭，就会给钱。可以想见生活的重担把她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当姐夫从温州躺着回去的时候，山东那村里的人说，这个湖北女人一定会跑掉，她怎么能守得住？可是她守住了，拿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从一睁眼睛就忙到天黑。做完了地里的活还要照顾病人，她说现在的人多势利啊，以前找人帮忙容易，现在想一个人搭把手都难，那么多的玉米棒子都是她一人装车，扛到屋面去晒。还要陪姐夫每天走五公里路，因为他求生的欲望太强了，总希望自己能健康活下去，因为医生说要他锻炼的。每次他给我打电话我总是说：“哥哥，你好好锻炼，以后我有时间去山东接你到湖北来玩。”可是四年了，我依然没兑对现我的诺言。

姐姐闲下来的时候会钩一种汽车坐垫，她说大概一月可以赚200元钱，我打电话吼她，不让她钩，她也不听。今年八月，姐姐来湖北办事住了几天，我几乎没有陪她好好好说话。我真的很脆弱，她的那双手让我无法看，满手黑斑，她的脸我也不能看，双眼无神，脸上刻满了生活的沧桑。她和我坐在一起，就用满是怜爱的目光看着我，真的让我受不了。姐姐的电话我也不敢多说，她总是说：“很想你，很想湖北。”

可是我真的没有能力把他们弄到湖北来，曾经和我先生商量过这事情，他说:“我们资助他们是应该的，只是假如你姐夫哥到湖北来犯了病，万一治不好，我们怎么交待？他那边的弟兄说不定还不理解。”我也只好作罢。好在，四年过去了，姐姐的大女儿娟大学也快毕业了。两个孩子是那么的听话懂事学业优秀。娟在大学期间谈了男朋友，怕我知道，不敢打开自己的空间。后来二姐和我说了，我说没事的，咱们的女儿虽然穷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什么事自己把握就好，我不会反对。听我这么说，她才敢打开空间。

一次，看娟的日志里写道：

“外婆对我来说是我这辈子至亲的人，甚至比爸妈小姨还要亲，在我小学之前的时光基本上都在外婆家度过，外婆家附近的小河，是我钓虾最喜欢去的地方，外婆家前面的歪脖子树，是我荡秋千的最佳场所，外婆家门口的梨树是我这个小馋猫每天的期盼·····直到我回了山东，直到我已经完全长大，外婆还像宝贝一样的留着我小时候过家家的东西，每年我和妈妈去看她，是她最开心的时刻·····可是外婆就这样走了···那年我上高三，全力准备高考，所以，不仅没能去湖北见她最后一面，连她的死讯也不知道。妈妈告诉我外婆去世以后，问我恨不恨她没有及时把外婆去世的消息告诉我，我说，不恨，哭了。我知道妈妈心里比我更难受，她和我一样，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那时她在家照顾爸爸，没有时间去到湖北，妈妈心里的难受我体会不到。妈妈老说自己不孝，因为嫁的远，没有对外婆尽过孝心，让我一定长大以后好好的对外婆，可是，外婆没有等到这一天。小姨告诉我，外婆的墓碑上也有我的名字。以后有时间，我一定要去给外婆外公一起上坟···········　

亲爱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我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傻傻的对他们说过，等我长大，一定好好孝顺你们，可是我长大的太慢了，他们等不到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现在还在我身边的。小姨是除了妈妈以外，一直在我学习生活中鼓励我，支持我的人。尤其是在零七年家里发生变故的那一年，如果没有小姨，只怕妈妈早已支撑不住，爸爸早已不在人世，小姨就是我整个家庭的精神支柱。自从那年开始，小姨基本负担了我所有的生活学习费用。我佩服小姨的人格魅力，小姨一直是我学习的目标。但是对小姨无话不说的我，却从来不敢告诉她我谈恋爱，在她的眼里，大学的恋爱，只是幼稚的游戏吧！加了小姨qq,接着换了头像，封闭了空间，对不起了·············我不乖···”

看到孩子这么懂事，我很欣慰。两个女儿是姐姐的希望，娟大学快毕业了，小的马上就要读高中了，好在那个孩子真的很聪明好学，总是考班上的第一名。

我也是个傻女人，每次节假日先生的父母弟弟妹妹聚在一起的气氛是那么热烈，我总是想起故去的父母，想起远方的亲人，心里就会有一丝丝的疼痛。

象今天这个寒冷的下午，又想起了他们，想起可怜的姐姐和可怜的哑巴哥哥。在心里遥遥祝福他们，新的一年里幸福安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