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发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淮河岸边。
“不!我不听,我不听!我就要嫁给他!”
女孩子歇斯底里地哭叫声震颤着这间茅草屋,打破了乡村的宁静。在这深秋的夜里更显突兀。秋风怒吼着似乎要撞开那扇久经风雨的百叶窗,摧枯拉朽般与一切邪恶势力做最后的抗争。
“我不要你们养活我一辈子。我要做一个幸福的女人!我不管别人怎么说,说我不要脸也好,说我不知廉耻也罢。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老天爷只让我活三天我也愿意!”
女孩子扒在床上,瘦削的双肩不停地颤抖着、抽搐着,泣不成声。好似许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那股无名怒火一下子喷发了出来……
1.
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奂子。”
二十六年前,深秋,黎明。
狂风怒号,天空阴霭,强冷空气南下,天气格外寒冷。一对夫妇和往常一样到淮河边去捕鱼。只觉寒风拂面而来,夫妇俩不由得全身一哆嗦。忽听得草丛中有一丝微弱的“嘤嘤”哭泣声,夫妻俩循着声音四处搜寻,在河滩上狄柴丛中,竟意外地发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襁褓中包裹着一个女婴,兴许没打算日后来认亲,里面没有留下一件值得记念的东西。夫妻二人顾不得多想,慌忙丢下手中的鱼网,抱起这个孱弱的小生命往家奔去。
夫妻俩结婚几年膝下无子嗣,没想到竟意外得一女儿,感觉这是上天给他们的恩赐!他们给她取名为“奂子”意为换子之意。
生养是人生开端的一项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当地的风俗若结婚几年没生养,不管男婴女婴,就要抱养一个回家留作“压子”。这样以来,不久就会儿女成群。
从小到大奂子倍受夫妻俩的疼爱。果然,短短几年的时间,夫妻俩便儿女成群了。因此,夫妻俩对奂子更是疼爱有加,视她为掌上明珠。然而,命途多舛。无奈她患上了先天性心脏病,自幼体质虚弱,夫妻俩倾尽了家中所有为她四处求医,在那贫穷、医疗技术落后的年代,也只能听天由命。医生告诫夫妻二人,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不能结婚生育,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⒉
光阴飞转,眨眼之间奂子在养父母百般呵护下,渐渐地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上门说媒的人不计其数,可她一概摇头,心中似有难言之隐。
她个子高挑,一头乌黑长发,头上扎着一条又粗又长的乌龙辫子,辫子一直垂到褂襟下面,每当她轻移莲步,飘逸若仙。整齐的留海盖在柳叶眉之上。一双黝黑而明亮的丹凤眼,高高的鼻梁,小巧而薄薄的嘴唇,一口雪白的糯米牙齿,举止端庄而略显矜持,因病魔的侵袭脸色惨白无血色,不苟言笑。如一尊古罗马神话中的女神维纳斯雕像般有一种冷艳之美。她穿着朴素大方,衣服合体。常穿卡机蓝和黑色的青年制服,一双自绣得歪骨脚花黑布鞋,习惯性地左手拎着自己用棉线勾兑的天蓝色底镶白花的随身携带的小花包,里面装着常备的药品、女孩子必备物及零花钱;右手平放在胸前。
二黑子是当地一首富家的二儿子,今年二十八岁,和奂子同在一个大队。小伙子心地善良,敦厚老实。人称二公子。他的父亲长年在外奔波做生意,眼见生意日渐起色。在农村平常百姓家家境若有所好转,首先建房,然后给儿子筹办婚事。大哥大黑子已于几年前结婚,婆婆常暗地里埋怨大儿媳的肚子不争气,结婚几年未开怀。无奈抱养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业已五岁了。
二黑子家有三进院落,座北朝南。一条青砖铺成的甬道直通后院,院内全部用混凝土做的地坪,一进院子里喂养了鸡鸭鹅,并盖有鸡舍,鸭笼鹅圈,分列青砖铺成的甬道两旁。并修有下水道通向外面的粪坑里,制造的天然沼气还能做饭烧水。
二进院子分为东西厢房,最后一进院子正堂屋盖了五间明三暗五镶走廊的红瓦房,即东西两间的瓦房犹如在正厅的三间瓦房两边镶嵌了两只耳朵。前后房子对称一致。招来众多钦羡的目光。眼见小伙都已二十好几的大龄青年了,上门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可任凭媒人说的天花乱坠,无论父母怎样相劝,二黑就是不答应。
二黑说,他决不象大哥那样父母包办婚姻,他要自由恋爱。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奂子,从那一天起,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心里、眼里满是她的影子。心里那个她,美丽端庄,善良贤淑,一笑两腮有俩个甜甜的酒窝。
3.
奂子每天除了按时到附近大队部卫生室去推静脉,以保证足够的营养供给,无事她从不出门。医生再三叮嘱养奂子的父母,不能结婚、不能妊娠。养父母从不让她做家务活。偶而她会纳千层底,绣花,做鞋子,打打毛衣等女红做为消遣。她每天都很孤单。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在她的心里养父母的爱,无论如何都不能替代亲生父母的爱。她对她们心存感激,同时又感到命运对自己不公。她整天足不出户,没有朋友,唯一的一个好朋友是她的表妹:“芬”,奂子没事的时候喜欢向她倾诉。
奂子是芬姑奶奶家的外孙女,姑娘返乡,母亲又嫁回到老娘家来了。她们两家相距不远,一条抗旱引水的小河渠隔开了两个小村庄,她家住在东边称为“东台子”,芬的家住在西边称为“西台子”。两家都在抗旱渠边住。芬的家在大队部附近开了个小商店。当芬从自家出发到店里去,而奂子从家走到卫生室去做静脉注射,需跨过那个小涵洞搭建的小桥,然后再顺着大路往南转,她们常会不约而同地相遇。这时,表姐妹俩边走边聊。
奂子说话时每每总爱停顿,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芬常会陪她一块到卫生室去做静脉注射。她比芬大八岁。她常把自己的胳膊抻出来给芬看,而年幼的芬不仅不害怕反而对她更加敬重和同情。当芬看见她那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的两只胳膊如麻秸杆般粗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芬万分惊愕,只想哭。但芬不敢哭,怕勾起表姐伤心。
4.
夏天的早晨天气晴朗,蝉栖息在树枝上高声鸣叫。小河渠上树木参天,浓荫遮日,花香鸟语,空气怡人。
二黑闲来无事准备到大队部去玩耍,还未出门,就听见喜鹊在枝头“喳喳”地叫着。二黑见奂子在前面慢腾腾地走着,他知道这个女孩子病体怏怏,常独自一人到医院去看病。他曾有多次想跟她搭讪,欲言又止。他害怕因自己的冒失而冲撞了她。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赶上了奂子。刚到近前正欲与她搭话,忽见奂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飞身上前把她扶住。奂子脸色煞白,只轻轻地叫了一声:“二黑。”然后头一搭拉,倒在了二黑的怀里,昏迷了过去。二黑与奂子脸对着脸,看着既心疼又怜悯。他迅速地把她抱到大队卫生室,直到她苏醒后,她的家人闻讯赶来,他才怏怏地离去。曾有人说:“爱情是从同情与怜悯开始的。”也许自这一刻起,二黑与奂子各自在心灵深处便悄悄地埋下了一颗爱情的种子。而奂子对他的救命之恩,充满了无限感激。
此后,每次奂子到村卫生室去打点滴,都会碰到二黑,好象是特意安排似的。奂子每次与他见面时,也只是浅浅地一笑。她从未这样对别人笑过,而且笑得那么自然。是为了感恩,还是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渐渐地,奂子的双颊飞起了红云,一个人静坐的时候,感觉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渐渐地,二黑常与她并排走在一起,她与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语。她天天思他,念他,晚上做梦还会梦见他。她恋爱了,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二黑征得奂子同意陪她一块到卫生室去打点滴。当遇到熟人问他去做什么的时候,二黑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我感冒了,去医院拿点感冒药。”这时,对方会说:“你怎么天天感冒呀。”“是呀。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现在流行感冒吧。”说完,二黑“嘿嘿”地笑了。
二黑平时常从芬的小店里买些奂子喜欢吃的零食揣在怀里。当奂子推完静脉注射针,二黑让她到医生休息室里去,并让她斜倚在床上休息片刻再走。这时,二黑就会从兜里掏出一些好吃的东西递给奂子。他喜欢看奂子吃东西时的样子,细嚼慢咽又不失少女的典雅与矜持,温柔可人。
5.
二黑经常约奂子出去散步。奂子如春天的小鸟般飞出了禁锢她二十六年的牢笼。二黑曾多次向奂子求婚,奂子总是缄默不语,不理不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夕阳西下,淮河岸边,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双相倚相偎的美丽倩影。二黑对奂子特别尊重,除了无意中碰过她的纤纤玉手之外,他从来不敢因自己的造次从而打碎了眼前这个玉美人。他总是想不明白,奂子为何要拒绝他的求爱,说他与她这辈子只能做个好朋友。此刻,他忽然想起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婚,二黑实在招架不住了,便轻声地问奂子:
“奂,莫非你早有心上人了?”奂子摇了摇头。二黑又问她:“是我做得不够好,还是你不喜欢我?”奂子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长年抱病在身。我以后会拖累你的。”奂子茫然地说道。
二黑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并把她的手放在胸前,激动地说:“奂,请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不要怕!你听,我的心跳得好快。你听见了吗?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声音呀!”
奂子的眼里涌出了激动得泪花,一阵轻咳过后,她终于向二黑吐出了实情。“二黑,我懂你的心,也正如你懂我的心一样。我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命不长久了。医生说不能结婚、生育。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尽管二黑在说这句话之前下了很大的决心,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到奂子的话,二黑仍然吃惊不小,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对奂子说:
“奂,我不在乎这些!假如我俩能走到一起,不管你能陪我走多远,哪怕是一天,也是永远。我决不会再找第二个!今生今世,能得到自己心爱之人,是我此生莫大的福气。我会说服我的父母接纳你,我要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疗。请你相信我,好吗?”
二黑说完后,他看了看奂子,心痛不已。他用手绢轻轻地为奂子擦拭了脸颊上的泪珠,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生怕会失去她似的。
这时,奂子已哭成了泪人儿。她朝着二黑点了点头,哽咽地说:“我相信!”奂子平躺在二黑的怀里,喃喃地说:“二黑,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夕阳把它的余晖洒在清凌凌的河水里,一群海鸥在河面上飞来飞去,霞光照射在这对恋人的身上,如一幅秋天绝美的画卷,风情万种。
6.
芬常看见奂子与二黑结伴到卫生室去,心里跟明灯似的便故意拖延了早晨出门的时间,以免与表姐相遇。芬暗处思忖:这个可怜的表姐早已超过了出嫁的年龄。她真心希望表姐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俗话说:纸是包不住火的。二黑与奂子谈恋爱的事,终于被双方父母知晓。他们极力反对。老人们皆认为这是伤风败俗、大逆不道的行为。二黑的父母认为奂子常年有病在身,象一只病猫一样怎能为他家传宗接代?!
奂子的父母不仅反对,更多的是为了女儿的性命担忧。但二老终究拗不过她的执着,便做出了让步。也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二黑怎么也没想到连他一向敬重的大哥也极力反对他的婚事。二黑毅然决然地对大哥说:“大哥,你是个懦夫!我不会象你当年那样惟命是从,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便我和她结婚后,她只能活三天,我这一辈子也没白活。”
深秋的天气奇冷无比,好似为了迎接寒冬的到来。秋风扫落叶瑟瑟作响。当奂子再次和芬不期而遇时,芬把她叫到小店的屋内,悄悄地问她:
“表姐,你决定了吗?”奂子神情庄重,殷殷地说:
“我决定了。”
“你真的不怕死吗?”芬急切地说。
“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奂子停了一下继续说:“我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就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芬惊喜的发现奂子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起码在我死前能知道男人的身体是怎样的,体会一下男欢女爱的情事,也不枉来这个世界走一遭。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做一个幸福的女人!我死也要死在自己心爱人的怀里!”奂子说完这段话已激动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苍白的脸上渗着几滴汗珠,两只丹凤眼圆睁着,长长的睫毛似乎要竖起来了,两只纤细的手指无意中攥成了两只拳头,似乎要打倒一切随时会夺取她生命的妖魔。
芬不再问了。此时,她忽然对她的表姐敬佩起来。她觉得表姐是多么地坚强。在表姐羸弱的身体里,有一股无穷无尽的力量,能冲破一切传统的束缚。那些封建卫道士们,甚至连“爱”字都不敢说出口的人。在奂子炯炯的目光中,对他们充满了无比的仇恨与鄙视!
7.
奂子终于盼来了这一天。由于她的身体状况特殊,男女双方的家长为这对新人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仪式。大家的心一直悬挂着,生怕在新婚之夜会发生意外。而新郎和新娘虽然有点惶恐不安,但洞房花烛之夜,他们仍然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新房内贴着大红喜字,一对红蜡烛摇曳着。寒秋里,从暖融融的新房内传出低低地笑声,男人醉了,女人笑了。
入夜,新郎吹灭了正在燃烧的红蜡烛。从今夜起,他要把这个美人儿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从今夜起,他自己也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虽然,没人知道她那颗柔弱的心脏能否承载得起那熊熊燃烧的爱与激情。
“一年过了又一年,一生只为这一天”。也许,只有奂子才知道,这人间情爱的真正含义吧——为爱,活一天也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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