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总算敢把自己的手机打开了。虽说偶然也有陌生的电话打进来，但是毕竟少了很多，人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下周一就是第二十八个教师节了，所以从前几天单位里就开始在忙这件事情。一年一度，对我们来说，也算大事。教师的节日不容易，自从我来到这个单位，我才发现教师还真的就是辛苦，就是真的不容易。

因为我们要开教师节庆祝大会，所以许多文件是要用县委和政府的文件来下发的。走程序也就成了一种必然。我知道书记和县长都公务在身，最近不在县上，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签字要去讨要，所以找人也算是一种工作，甚至于会是一件很艰巨的工作。早晨去了政府，好不容易把周一会议的议程做了一个简单的勾画，刚出政府大楼，办公室的电话就来了，说今天县上搞行风评议，主要领导必须到场，因为这要占一定比例的分数。

这是马虎不得。我们的行业是社会关注度很高的行业。谁家没有上学的，谁家回不关心教育的质量。加上我们今年对传统的教学模式进行了一系列改革，难免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会让很多人都想不通。当时下决心的时候我也考虑到了困难，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困难。这几天可怜了我们县城里几位小学校长，手机不敢开，家也不能回，就连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躲在了什么地方。有时候我也只能晚上在网上和他们做简短地交流，说一些工作。

单位通知我九点钟必须到县城的大广场，说在那里有很多单位，接受大家的咨询，接受大家的监督。我一看时间离九点没有几分钟了，就不敢停留，直奔县城的广场。说到我们县城的广场，说是大广场，那也是相对于我们县城而言的。其实广场小的可怜，放在县城的中央，多少显得有些小气。不过一切都是历史的遗留，现在再说，就显得我矜持不够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说多了只有惋惜，只有遗憾，只有无聊了。

我到广场的时候，我们单位设的点已经在那里了。当时我没有想到广场上会有那么多的人。尽管我们单位来的人很多，可是似乎还是有些忙不过来。我想，自己既然来了，也该和大家在一起面对群众，听听群众对教育的心声。原先听天气预报说，今天还有小到中雨，可是上午那阵子阳光明媚，似乎还有几分秋后的余热。我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面对太阳，所以我也就只能接受阳光的沐浴了。

刚坐下来就有一位老人步履瞒珊的走过来，他好像眼神都不好了，走到我跟前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话。他问我是局长吗？我站起来问老人家有什么要问的？老人说，他也是教师，已经退休好多年了，但是自己有意见遗留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看来人的年纪，说的事情大概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既然我们今天设摊就是为了解答问题，所以我也就耐心听老人把话说完。

老人说话的音频很低，语速也很慢，不过我还是听明白了。说是当年他们一批有十个人，因为政策，最后县上让乡镇把剩余的工资给他们不齐。可是谁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十个人只留下了三个，有些人补发了，有些人却没有补发。老人想不明白，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政策呢。当时我们单位计财上有人在，我就让他们去给老人解释。因为我也是才到这里还不到两年时间，别说几十年前的事情，就是几年前的事情我也是说不清楚的。

单位的人在给老人解释，我就坐在边上，看着老人拄着拐杖艰辛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在开始盘旋，尽管是历史问题，但是也难怪老人心里不平衡，一样的事情，但是却会生出不一样的结果来。我是读哲学的，我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其中的奥妙所在。不过一忽儿工夫，老人走了，临走的时候都没有想起和我告别。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我问单位的人，都给老人讲了些什么，老人怎么不生不息的走了呢？

单位的人笑着说，都过去几十年了，还怎么解决呢。只能告诉老人现在的现实就是这样，人比人会气死人的。老人大概是听了这一席话也在无语的。我不能说单位的人说的不对，的确这也是现实事实。但是我又想，坐在这样的位置上，给老人说这么一席话似乎又多少有些让人伤感。难怪老人默默的走了，怪不得我感觉到老人的一种绝望，一种无奈，一种对世事炎凉的无趣。

我坐了一会儿，突然来了一对小两口，他们还手托孩子，我还没有来及问他们什么事情，他们就开腔了。先是男的再说，他的孩子一直在城区的一所小学读学前班，今年该读一年级了，结果学校说不能在他们学校上一年级。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知道，今天一定为这样的事情来咨询的人不少。不过看小伙子的样子，怒气冲冲的，似乎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一听这件事情，就让身边的普教股长去回答。原想这样的问题最简单了，可没想到普教股长说了半天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起。于是我接过了话头。

我告诉他们，这是为了让学校的大班额减下来，是为了保证教学质量，也是为了能让我们的教师不在承受不了。现在是义务教育，所以不存在谁家孩子不能读书。只是要按照学区去报名才行。我这番话说完，女子似乎不乐意了。说这不公平，为什么城里的学校也只能让城里的孩子去读书，难道乡下的孩子就只能在乡下读书吗？还被说，这一句话当时我还真的让我不好回答。表面上看，这话似乎也有道理，既然我们将就教育公平，可是单从形式上讲就很不公平。但是现在的教育资源的确还不能满足所有的学生都享受优质教育。

我很耐心的进行讲解。我告诉他们，道理是这样，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现实不是这样。我说我也想让每一位学生都能享受到优质教育资源。可我现在真的是办不到。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也就是为了未来教育更好的发展。不过我说完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非要让孩子去城区读书。我说这不行，这是制度，也是原则。

他们大概看和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怏怏不快的走了。在我们说的时候，边上已经围观了很多人。他们一走，就有一位看去很年轻的女子凑上前来，张口叫局长，看来她知道我的身份。果然一问才知道是我们城区一所学校的教师。她说自己在城里教书，孩子却不能去想去的学校，所以她心里不平衡。我当时来这里的时候，什么可能性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会有我们的教师为这件事情来发牢骚。我当时也就收起了笑脸。

别人不理解我可以原谅，我们的教师不理解，我怎么也就想不通了。我问明情况，知道她的孩子应该在城区的另一所学校就读，但是她认准了一所更好的学校。我说既然我们是按照学区管理，她的孩子就应该区别的学校读书。她说心里不平衡。她说她到这所学校近一些。我当时一听就有些窝火。这是什么逻辑呢？近一些就是理由！当年我还在中南海边上上站过岗，难道就非要然自己的孩子去中南海上班？我现在就在政府里上班，难道就必须去当县长？因为是我们的教师，所以我说话几乎没有留情面，因为我觉得，这样的事情连我们的教师都不能理解，那还怎么去推行呢？

就在这时，也是一位女子，好像长的也漂亮，也开始加入进来，她直言不讳的问我，她的孩子读一年级的时候是三个学生坐一张桌子，现在读二年级了，怎么还是三个孩子一张桌子，这让孩子怎么学习，教师怎么教呢？我一听笑了，我对自己的教师说，听见了没有，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现实。现在的人不知道怎么啦，这就好比坐公交车一样，上边的人说挤死啦，可下边的人说，再往里挪一挪，让他上去。这时正好都是女子，似乎都很漂亮，一个是教师，一个我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她们开始对望，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另外的一个人插进话来，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赶紧多建学校。我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位副县长。我不知道他是来为我解围的，还是喝了几杯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既然是县长来了，也说了一句大实话，我赶紧截住话头给大家介绍，说他是政府副县长，要修学校，政府就得投资，没钱怎么修学校呢？

我这么以引导，一下子群众把县长围住了，大家觉得我说的没错。就连刚才的那两位这会儿也借势去和县长论说了。我面前暂时有了空闲。真有意思，一个要上学，一个嫌班额大。一个说要多建学校，大家都去关心了。我当时就站在桌子的后边，尽管已经站了很长时间，可是却一点也不觉得腿发软。看到大家热烈的讨论，我忽然觉得秋天的太阳还真的有些毒，真的有些让人受不了。

人说三足鼎立，果然不错。这会儿三方开始辩论，我倒成了局外人，插不上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副县长大概觉得再说下去，他还真的走不了啦，于是挥手喊我过去给他解围。毕竟人家是副县长嘛，我不能总看热闹，于是我就过去了。我劝大家还是放过副县长吧，他也可怜，也没有钱。不过我一说这话，有人不乐意了。说县长怎么会没钱呢？我笑笑说，中国就这样，很多钱都在口号里，很多钱都在政治里……

可怜的县长还真的就是没有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