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炎热的七月，蝉不停地鸣叫，黄牛也不停地喘气，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的一棵大树下，有一大群人围着……原来是一个孩子出生了。孩子长得很茁壮，父亲取名阿祥，希望儿子吉祥如意，给家庭带来好运。但很不幸，不久阿祥的母亲去了；阿祥的父亲伤心过后取回一个女的，也就是阿祥的后母。刚开始他的后母对他还好，可是在他多了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后，后母不怎么照顾他了，渐渐，他感觉自己成了没娘的孩子。

从小阿祥就很要强，干什么也不肯认输，干活特别卖力，而且干净利落，常常为生产队跑来跑去，一马当先。生产队长以阿祥是小孩，给他很少的工分，阿祥为此愤愤不平，找队长理论：我干得活并不比大人少！为什么给我这么少公分？生产队长一脸鄙视地说：小孩子能做什么？能给你算不错了！家庭的原因，阿祥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但比他年纪大的孩子却常常欺负他，讥笑他是没娘的野仔，或者三两个扑上去打他一顿。阿祥虽打不过他们，但从来不认输，用白眼看着他们。一次，阿祥上山去摘野果，又碰到那三个家伙，想避开，来不及，被他们戏弄之后推进棺材坑里，挣扎了很久，天黑后才爬上来回家。

和那个时代的一般的孩子一样，阿祥也是读不进书的，成绩实在是不敢恭维，但他有个爱好，就是听人吹牛和向别人吹牛。碰到那些闲汉在吹水或者算命先生在算命，他都要围上去听，笑嘻嘻地听着别人吹，偶尔也会笑着问几句，或者发表一下高论，一有机会他也会向那些无知的妇孺高谈阔论起来。他，和他村的另外三个年纪相仿的青少年号称他们村的“四大劦佬”，挂在他嘴边的口头禅是：谁说话没道理的，艾丢死距！

二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阿祥已经长成一个汉子：四六分的头发，粗硬而且定型，齐眉长的刘海垂立着；满脸的胡须络，长在轮廓分明的脸上；浓眉大眼，长着一副整齐而坚硬的牙齿；手臂大腿都长满了粗粗的汗毛，尤其是两块胸肌间到肚脐的一沟子毛；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走起路来呼呼生风。给人感觉粗犷豪卍，俨然豪侠一个。

照理说，无论是谁见到他这样子，也是不敢欺负的。其实不然，阿祥从小就不被人放在眼里，兄弟又是异母的，因此，村里人只要有机会就会暗地里诋毁他或诬陷他。村里有一个叫允胜的人，年纪比阿祥大,在河边烧砖瓦为生，而阿祥也在河的对面烧砖瓦，他说阿祥担了他的砖，并到处去唱。阿祥哪里气得过，找到允胜多方辩白；允胜默不作声，掉头又对人说:不是他还能有谁？为此，阿祥找来证人，并说：我烧的砖头和你烧的砖头不同，我的泥质是这样，你的泥质是那样，云云；现在把砖头敲碎磨成泥土看看便知。说完阿祥当场就把砖块敲碎磨成泥土，然后捧着泥土说：睇哇!我的是这样的，你的是这样的。。。允胜说：这能说明什么？！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阿祥内心的炸药，他把手里的泥土一甩，操起一把锄头向允胜轮去，被众人死死拦住。阿祥被众人拦着，手里还握着锄头柄，口里骂向允胜：丢你个奶你！给你欺负惯了！今天就做了你！最后他和允胜都被劝开。

1966年，也就是文化大革命全面爆发的一年，阿祥所在的村年底分猪肉，每家每户分得上百斤的猪肉。村长和生产队长等人商量，以阿祥常年经常不在家为由，不给阿祥家猪肉份。血气方刚的阿祥气得暴跳如雷，加上多年来的怨恨，一齐涌上心头，下定决心：找村长去理论！若是肯给倒也罢！若是不肯当场把他做了，然后参加红卫兵去！要是他们敢动我的家人，我就拿枪回来把他们嘣了！傍晚，阿祥掇一条长椅凳去到村长的家里，见生产队队长和几个素来和他不睦的家伙也在，于是放下凳子坐下，大声地对着村长说：阿村长！所有人都领到了猪肉，怎么独独我没有？村长不以为然答道：你常年都不在家，是没有的喔！“什么？！”阿祥气上来了，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在长条凳的一头，质问道：那我还算不算这生产队的？他想：要是他没能给个好答复，他抓起长条凳就照着村长的头劈下去，然后再把那几个鸟人放倒，以他的体格和身手，相信是可以的。村长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见情况不对劲，连忙推起笑脸，说道：是！当然是！我叫队上再宰一头便是!

三

话说阿祥发了两次威之后，村里的人都不敢对他怎样了，阿祥心里暗暗自喜，到处去交朋友，去吹牛。他常常把他的格言挂在嘴边:谁讲话没道理！艾丢死距！一次，他又吹开了：那个丢距个奶为堂公！说放牛吃开荒地的绿豆没什么！艾就去丢距，反问他：那开荒地的绿豆就可以吃？开荒地的绿豆就不是人种的呀？……那个丢距奶，抽了一响的水烟，想了半天，冒出一句：要看什么开荒地？哈哈哈……阿祥吹完一只手背用力地拍在另一只手心上，笑着看着听众，然后一脸惊愕的样子，听众都哈哈大笑起来。阿祥特喜欢吃花生米，一边吃一边吹，配合以肢体，眉飞色舞，口水花花，一吹就是半天。为此，他结识了很多朋友，主要是算命的看风水的和专给人治病的中医等江湖术士，自己也学着给别人算命看风水和治病。在行内人看来，阿祥算命看风水和治病的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但阿祥有一个好处：凡事他能说得有模有样，铁钉钉的样子。这使得不少妇女或阿婆相信他，后来名声大了，一些外地的大老板或做官的也来找他。阿祥替人治病一般是这样的，先看病人；然后说：没屁大个事，包好包好；接着批判医院:一个感冒发烧也要一千几百块，小孩跌断了手脚要上万或几千块，还有给好好的人治残废的，云云；最后给病人弄得出一身汗，再给一些药或写一道符给烧了冲水喝。他给人算命又是一番说辞：他的八字是这样……这是大富大贵的命，或者有福气，或者会长寿会儿孙满堂。。。但是命里还有一些什么，要多注意什么……几岁的运势是怎样，到了几岁运势又会如何。。。云云。阿祥看风水主要是看阴阳宅，而且都是为一些大老板和当官的看的。这时的阿祥十分正经，深不可测的样子，例举多起他看过的案例，绕来绕去，说了很多，然后才转向主题，说什么你的祖宗某某呆在某个地方还没走，或者哪做门或窗开错了之类……

话说回来，知道阿祥根底的人都知道，阿祥斗大的字没认得几个，却喜欢到处去吹，医病，算命，看风水等等什么都在行。因此村里的很多人都厌恶他，冠以他“大炮祥”的称号，但他却“墙内开花墙外香”，即使很远的地方也有人知道他的大名，偶尔开着小轿车来请他去做客。村里的年轻人特别是比阿祥年轻的一代，对阿祥的那一套很不爽，对阿祥也是嗤之以鼻。一次，阿祥在他的好友阿金家吹水，说，浮山岭的猪头崖谁也爬不上！要是谁能爬得上我就拜他为师!当中有个年轻人，是阿金的侄子，叫阿中，对阿祥的那套早已不耐烦，用嘲笑的语调说道：拜师就免了，就跟你赌五百块，我分分钟爬上去！这话犹如给了阿祥当头一棒，阿祥想不到会有人跳出来和他叫板，一下子蒙住了。这时他的好友阿金也撺掇起来，叫他们两个赌一回，拿出钱来，由他来做公证人。阿祥心里细想：浮山岭离这很远，是赌不成的，于是丝毫不让步地说：你爬上给我看看？！同时也从裤袋里抓出一把钱来拍在石桌上。阿中也是不服输的主，也做着要赌的样子。但碍于那时的交通条件，打赌的事情到最后不了了之。

虽然阿祥混得有了些小名气，用他的话来说，自己已经算是个“江湖佬”，吃江湖饭的，但是他挣得钱是很有限的，自己吃都成问题，更何况要养老婆以及四个儿女。他的老婆是一个非常善良而且十分勤劳的人，也许正因为是善良而常常受人欺负，特别是受阿祥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弟妹们欺凌，他们把一些本属阿祥的土地一小块或一点点地侵蚀掉。阿祥是个很讲兄弟情谊的人，加上又常年不在家，哪里顾得了这些，当妻子暗暗与他诉苦时，他开始寻思他以及家人的出路了。他想：自己的兄弟多，分到的土地有限，与其在家守着那么点薄业，还不如带着家人到外面去闯闯。阿祥思虑再三，决定了，到外面闯世界去。　

四

1998年年底，阿祥带着他的家人回来，一家人穿着打扮比一般的村民光鲜些，还带了不少海鲜等礼物回来，给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又办了很多酒菜请亲戚好友来大吃大喝，一大伙人都喜气洋洋的，欢喜了一阵。他的小儿子，在家排行第四，因此别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四哥，已经开始念中学。四哥带回来了一大箱的烟花，种类繁多，有蝴蝶炮，老鼠炮，响尾跑，飞机炮，火花条，还有让人惊叹的导弹炮等等，是阿祥特地卖给他的。那时候的农村有这样的烟花放的孩子了不得，所以有一大群年纪跟他相仿的孩子或者比他小很多的孩子，整天屁颠屁的跟着他，围着他，四哥俨然成了一个公子哥。四哥时不时拿出几个炮来，放给大伙看，大伙惊奇地看着，然后欢呼起来；一大群孩子到处游荡，或到河里去游泳，或玩各种游戏，好不自在。村里的纷纷议论，有些说阿祥到哪发达回来了，成了老板了；也有些说阿祥好装门面，也好不了哪里去。但是，村民们对阿祥家都热情了好多，特别是他的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拉阿祥去他们家吃饭，说“今天我杀了鸡杀了鸭”之类。出于人情方面的和团结兄弟的考虑，阿祥每家每户都会去一次或两次；要是其他的村民虚情假意的对他，那么阿祥是不会给面子。例如，一天，阿祥去他的好友阿金家，路过阿金的邻居阿福家。阿福是个异常势利而且异常虚假的主，远远地见到阿祥就大声叫道：嗳呀！大老板回来了咯！阿祥很客气地应了句：哪里！然后走过来，见阿福院子的菠萝树挂着几个黄橙橙的大菠萝，高声叫道：菠萝熟了喔！阿福在编织箩筐，抬头瞄了一眼他的心爱的菠萝，也高声叫道：摘一个去吃！阿祥素来知道阿福的为人，也装着腔调叫道：摘去吃！摘去吃！你都不摘来！主人不动手去摘，谁敢去摘？!阿福想不到阿祥回来这招，就笑着应付过了，此时的阿祥也已走到阿金家。

阿祥走到阿金家后，与主人嘘寒问暖，说起了他这几年在外的经历，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原来阿祥出闯世界是很有计划的，并不是拖家带口地出去碰运气。之前，阿祥在大衙的集市上和一大群人人吹牛，他说：放眼天下，没有几个人的手的握力比我的大，我的双手有一百多斤的握力云云。其中有个年纪较大的而双眼炯炯有神的人，怎么说也不相信，拿出1000块钱来要和阿祥打赌。众人也撺掇起来，搬来了磅称，嚷着阿祥过来试试；阿祥松了松筋骨，走进磅称，蹲下来，双手扣住磅称的底板，“啊！”地喊了一声，用力一握，一百五十多斤的秤砣竟然牢牢地顶在了上去。众人喝起彩来，赞叹不已，那人非常惊讶，拿钱过来要给阿祥。阿祥挥挥手，大声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玩玩而已！把钱拿回去！那人坚持要给，阿祥坚持不收，最后那人请阿祥到大排档去吃饭。原来那人是一名医生，姓谭，大家都叫他谭医生。谭医生出生在中医世家，祖宗有在清朝做过御医，因此名气很大。谭医生和阿祥很投缘，越聊越投机，于是两人跑到关帝庙砍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异姓兄弟。。。在谭医生的帮助下，阿祥在阳西县的一个地方承包一座山头和二十多亩水田，风风火火地搞起了农业。阿祥种了一千多棵荔枝，几亩瓜果和蔬菜，十几亩水稻；养了上百条猪，一千多只鸡鸭；一家人勤勤勉勉地工作。一家之主的阿祥干起活来迅猛而干净利落，一个人相当于三个人，是不用说的；他的妻子是个典型的农村家庭主妇，善良淳朴，非常勤劳，而且任劳任怨;他的儿子和儿媳妇也是干活的好手，也孝顺。“天道酬勤”这句话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没几年，荔枝的价格直线上飙，其他瓜果蔬菜鸡鸭的价格也一路上涨……阿祥家盖起了洋楼，置办了一应的家具和电器，成了建设小康社会的领头羊。

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自然，阿祥的交际圈也越来越广。每年荔枝成熟的季节，阿祥总会把一部分最好的荔枝留出来，用精美的纸箱包装好用给一些他认识的当官的或是做大生意的。阿祥也常常出入于高级酒店或饭馆餐厅之类，自诩为出入官场和商场的“名士”，称在a市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他的话有多少水分，外人不可得而知，唯一知道的事实便是，他的小儿子在市里的重点中学是他的关系弄进去的。

五

几年后，阿祥的小儿子从医学院毕业，在佛山顺德的一间医院做了医生，接着结了婚，买了房和车。阿祥说，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以后的世界让他们年轻人去捞。阿祥把家里的田地山头等一切产业交给他的大儿子，把“吹水”这一副业当成了正业，好落得个逍遥自在。他常常穿梭于街头巷尾，在店铺里，树荫下，麻将馆，茶庄，药店等地，流连一整天，吹牛吹得天昏地暗，不亦乐乎。在街上的某一个店铺里，往往有一群老头口水花花地在争论些什么，而且激动时还会手舞足蹈，指指画画的，十有八九，阿祥会在这一群人之中，而且争论的最激动的那个往往就是他。阿祥提起他的吹牛史，十分得意，装声装气地说出来。一次，他在阿金家讲起他的得意的吹牛事来：丢距个奶！阳西上洋街有个退休的教授，他怎么说呢？！他说，怎么不天天赶集呀？！天天赶集多好呀！涯就丢距：“你傍着共[chan*]党，有了钱，当然想天天赶集咯！可是涯人平民老百姓买不起呢！”距头低低，总不敢做声啊！教授！哈哈……还有一个混账教授讲过这样的话，他讲：现代人比古代人聪明，现代的东西比古代的都先进。涯听到后当场丢距：这哪里能拿来做比较！没有你老子哪里来你？！距眼大大，总不敢做声啊！哈哈……接着阿祥说：现在涯就举例说明古人的聪明！来咯！六百多年前刘伯温就预言现代人会拉电线！他批到:铁藤过江门。那一年高压线拉过珠江。这又怎么讲？！哈哈……又来咯！古代的和尚没有显微镜就算到一碗水里有四万条小虫。这又怎么讲？！哈哈……

虽然阿祥整天都口水花花吹牛，自诩为“江湖人”，是集治病算命看风水于一身的先生，但是他并不是靠这头衔来挣钱，至多也只是那这头衔来适应中国这个人情的社会罢了。在阿祥的骨子里，还保留着许多农民的优点，待人热情，勤劳勇敢，自强不息；他还有着江湖人的义气与好爽。那一年寒冷的冬天，他的好友阿金病到了，他从阳西赶回老家带他上去治病，并对阿金的家人说：放心！包治好！这给阿金的家人吃了一颗雪中送炭的定心丸，一家人对阿祥感激不已。虽然后来阿金还是被他儿子送进医院去治疗，但是阿祥给病人的精神作用无疑是巨大的。　

他

从小就受人欺凌

但是

他

越受人欺负越自强

自强

锻炼出了他强悍的身体

而强悍的身体又给了他强大的自信

自信他并不比别人差

自信他可以是权威

自信他的信仰

你可以说他是迷信

你可以说他是大炮筒

你甚至可以说他是骗子

无所谓

反正他活得很好

他没有去欺凌他人

或者专门去骗人的钱财

他的财富绝大部分是靠他的辛勤劳动得来

他是一个农民

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农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