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初秋，对于太行山东麓地区的核桃种植户来说，无疑是个丰收的好时节。漫山遍野的树上挂满了累累硕果，使每一根枝条都被压得弯弯的，却依旧拼了老命似的不肯折断，静静的在炙热的阳光下补充着最后的养分，等待着村民们一张张满足而兴奋的面庞围绕着自己，欣喜的进行采摘。

按乡里的规定，采摘核桃必须要等到“去暑”这天才可以进行，之所以有这个规定自然有一定的好处。第一，在这天以前任何人不得采摘，不得收购，有效地防止了一些不法分子的投机取巧。第二，只有长到这天的核桃才能真正成熟和饱满，更有效地保证了核桃的品质质量。这是老百姓们付出最多的劳动成果，当然也是最大的，最值得期盼的一份收入。然而这份收入还需要老天的怜悯，只有丰收了，他们在过年时才能心甘情愿的多买几斤大肉，多喝几瓶好酒，畅快的欢度新春。

刘家和李家是三里五乡最大的两家农产品购销加工户。于是早就支出了所有的存款，等待着村民们将一车车的核桃从山垴深沟中集中到他们的称上。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天真不假，在利益的面前，两家人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互不相让，想尽一切办法拉拢货源，丝毫不敢有任何松懈，生怕输给了对方。面对今年的丰收，更是豁出了全部身家欲要狠挣一把。其实他们挣的只是一些加工的手续费，随着几年来核桃价格的不断上涨，这道加工费竟也成了一笔可观的收入，使这刘李两家相竟走上了致富的道路。然而他们面对全国的核桃发展趋势，以及市场的供应销售量并非一清二楚。行情要还像以前那样，挣钱便会手到擒来，要不好，赔就赔，这就是做生意的不变定律。无疑与一场未知结果的赌局无二。

中午时分，两家人分别在村中心的广场上彼此拉拢着满载而归的村民们。

“老五，老五，你过来！”刘广发喊着：“咋没见你摘回的核桃？我昨晚不是早和你订好了卖给我吗？”

“广发哥是这样的，我确实答应卖给你的，可我家车坏了，人李占财派儿子开车从地里给我拉了回来，你说我再卖给你，那不合适是不是？”老五不好意思的解释着。

刘广发一听恍然大悟了。好你个李占财，这不是明抢吗，生意都拉到地里了，怪不得你一上午就比我多收两千斤，原来用了这种阴招，算你狠，但我刘广发也不是吃素的，等着瞧！他边想边回头恶狠狠地白了广场对面的李占财一眼，可没想正好与那李占财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还撇给他一脸得意的微笑。这下可好，气的刘广发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只想骂街，然而又碍于面子，只能把滚烫的火气咽于肚中，暂时燃烧着自己。

“哎，老五你先别走，听我说。”刘广发叫住转身欲走的老五说：“下午你再摘下核桃，一定得卖给我，不能再给那不要脸的了，人说话要算数，何况好歹咱还是本家，可不能跟外人拧成一股劲，这不，让你哥干瞪眼了不是？”刘广发两手一摊。

“广发哥，看你把兄弟说的，咱能是哪种人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人李占财提供的服务好，自然收的就多，邻里乡亲的，你们也别闹意见，把咱这服务质量提一提，公平竞争，别叫村里人老说闲话，坏了名声。行，你收吧，我先回家吃饭去了。”老五说完转身走了。

刘广发回头看看坐在称前闲着没活嗑瓜子的老婆，又看看对面忙的热火朝天的李占财，肚里憋了半天的火气顿时爆发了出来，指着老婆就骂：“嗑嗑嗑！牙都嗑歪了还嗑！收不下货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学学人家李占财的老婆，看看人家的心眼是咋长的，败家的娘们儿！”

“看你凶的，就知道冲我发脾气。今年核桃这么多，我说咱悠着点别收了，万一落了价可咋闹，你就是不听，非要跟那李占财斗到底，斗来斗去迟早斗死你！”老婆不甘示弱，站起来说道，“要我想办法是吧，好说，老一套，提价！趁现在都在家吃饭，你在去挨家挨户转转，每斤咱暗提五分钱，我就不信收不下！”

“不行，咱这是挣是赔还真没准，前两天收大枣咱暗提了五分，人家李占财知道后直接提了一毛。这种恶性斗争最后只能便宜了群众，对咱两家都没好处。从那次以后我悟出一道理来，这干买卖和下赌场一样，输输赢赢最后全都把钱落在了赌场，所以赌归赌，咱这赌注不能下的太大，价格绝对不能提。”刘广发说。

“你说的倒也有理，说不定村民们都正等着这一出哩，再想想别的方法吧！可话又说回来，你支出了全部的存款，这赌注下的还算小吗？哎！就是不听我的，一意孤行。”他老婆脸上明显有了一丝失落，陷进了深思当中。然而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把在城里工作的两个儿子调了回来，一人开着一辆三马子，也到山间地头去和李家争生意，有时间还帮助摘一会儿，如此倒也取悦了村民。

两家的服务方式一样了，于是几天下来战绩也算相当，都达到了比较满意的收购量，兜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便开始雇佣大量人力为核桃脱皮。每脱一斤需要手工费一毛，刘广发总共收了十万斤，这样算下来光手工费就得一万，而且中午还要管一顿饭，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早就听说过有了核桃脱皮机，既剩人力效率也高，可城里城外就是买不到，想想也是干着急，没法！

而李占财的儿子从小聪明，喜欢研究新鲜事物，早在去年他就奔走于朋友的汽修厂，试图造出一台核桃脱皮机。两人经过不断地查找资料，琢磨实验，竟然真的成功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为李家节省了不少的资金。而且还多造了几台，以不错的价格卖了出去，一年的研究总算没有白费。

刘广发听说李家造出了脱皮机，便硬着脸皮上李家欲购买一台，可惜人家早卖完了，就剩了一台自己在用。刘广发碰了一鼻子灰，无奈之下，只好用最原始的人工方法，费钱就费钱，谁让咱没那能耐。话虽这样说，可嫉妒羡慕的感觉又一次狠狠地啄食着自己的心脏，使仇恨的火焰越烧越旺。他发誓总有一天会抓住李占财的小辫子，让他哭天喊地地向自己认输！

脱皮，清洗，烘烤，一系列的程序走下来，便是成品的核桃了，接下来就是各显其能出售的时候了。往年在这个时候，总会有络绎不绝的商家客户到此收购，如疯抢一般，在中秋节之前都会处理的一干二净，然后躺在沙发上偷偷地数钱，暗自偷乐！

可今年的那些客户却迟迟不来。眼看要到中秋了，两家各自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于是拿起电话，给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客户不停的联系着，答案总算浮出了水面。全国普遍大丰收了，从陕西新疆调过来的核桃质量又好，价格有低，而且供应量远远超出了销售量，导致了那些市场上的商家客户都不用过来收购便有满满的库存。当了解到这些，两家人的不安开始变成了恐惧。这可是他们全部的财产呀，无一保留的都投入了进去，万一要卖不出，这辈子恐怕都难再翻身了。这场赌局在此时无疑被提升到了最具悬念的惊心动魄阶段，一声声的叹息为当初收购时的费尽心机，不择手段而做着悔恨的安慰。

中秋之夜，一丁点的希望也没有了，因为过了这个佳节的购买高峰期，以后就真的说不准了。刘广发耷拉着沉重的脑袋，到小卖部卖了两瓶二锅头，准备回家一醉解千愁。当走过李占财的门口时，突然听到李家人在院子里商量出售核桃的事，敏感的神经顿时使他爬在了大铁门上，侧耳倾听：

“求爷爷告奶奶，托人送礼找关系，这一切总算没有白费，终于找到了一家商户肯要咱这两万斤核桃了。虽然给的价格不高，但按照目前的形式来说，旱涝保丰收吧，总比烂在手里强，这可是最后的希望了。孩儿他娘，明天你和儿子去送货，关系都打通了，到了一说是我的货就行了，我是实在不愿再看这害人的核桃了，伤心！哎！地址在市南二环的农贸市场里，a区第一号，好找。”说完李占财沮丧着回屋去了，不想再多说一句。这段时间以来，他心里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真的累了。

门口偷听的刘广发一听，眼珠子轱辘一转：好你个李占财，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找到客户！都说赌场无父子，何况你与我又是势不两立的多年对手，别怪我心狠手辣，这应该叫兵不厌诈，呵呵！你就乖乖地等着砸锅卖铁吧，这场赌局，老子才是最后的赢家，哼！他边想边轻快地跑了起来，一手把两瓶二锅头丢在了身后，摔了个稀巴烂。到家后便立刻打电话找了大车，叫了亲戚朋友，趁此良机连夜装车送往了市场。到了就说是李占财的货，还说李占财突然死了亲爹不能亲自来了，就委托他，他叫李有财，和李占财是一家子。三言两语的谎话竟然顺利的蒙混过关，货出财来。往回走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他坐在车里哼着小曲想着：李占财呀李占财，我叫你和我作对，你真是罪有应得，我呸！“李有财”，呵！我这名字编造的还真像和你一家子，呵呵！

此时的李家也在忙忙活活地装车上路了，在刚出村挫车时，李家儿子看到了对面大车上的刘广发，他正叼着过滤嘴一指一划的向司机吹牛，脸上带着奸诈的笑容。李占财的儿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的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不祥。

李占财的货理所当然的被退了回来。根据儿子讲述的在村口遇到刘广发的情景，他已断定是刘广发搞的鬼了。但这次李占财却没有着急，只是暗暗地笑了一下，径直向屋里走去。似乎对这场以全部家产做赌注的结局表示的如此平静，又似乎是藏着压阵的好牌，还有反败为胜的把握。

第二天早上，空气格外的清新。天高云淡，层林尽染，泥土的芬芳伴随着习习秋风，吹在人身上顿感精神百倍；柔和的阳光懒懒的穿过树梢，带着片片梧桐叶静静的落在院子中，照的那些花花草草上的露珠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无比璀璨！

这时一辆高级的轿车，缓缓开入村来，见人便问刘广发的家怎么走。顺着指引，那车停在了刘广发的家门口。

正在扫院子的刘广发见有车停下，便出来查看究竟。

“你好！请问是刘广发刘先生吗？”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得体的大老板似的外地男人。

“我是，你们是要......”

“哦，你好你好！”那外地人说着便上前握住了刘广发的手：“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去年买过你的核桃，品质不错，我们是经他介绍特地来找你的，终于找到了......”

“别在这里站着说话，快回家里来。既然是朋友介绍的那便不是外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刘广发一边说一边招呼两个人回家。

“那刘先生，我看你也是个痛快人，客套话咱不多说，直奔主题。我这次过来就是看看能不能购买两万斤核桃，给我们公司的员工做发放福利使用，只要是咱本地的优质核桃，价格好商量，你看......”

两万斤！天哪，我那正好两万斤，就那样便宜处理了，连老本都没卖回来，这老天爷对我怎么如此不公！他开始偷偷后悔了，但又狡猾的故作镇定，看看有什么下文，于是假装惋惜的说“真不好意思，我的核桃刚卖完，就是因为质量好，被客户们抢走了，哎呀，你们是来晚了，啧，啧！”

“卖完了，真的吗？”外地人有些惊讶和失望。

“这还有假，刚卖完！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再找点，只是，只是价格方面可能要比前两天高了，不好说，啧！”刘广发的思维以超光速的速度转着圈，暗暗地想着，又有钱可挣了。

“好说好说，只要有货价格不是问题，你买的是多少钱一斤？”外地人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迫切的追问。

“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货质量好，不缺茬儿，实不相瞒，我是以十二块一斤的价格出售的，现在恐怕不行了。”他又编造着谎话，其实他送到市场的价格是八块钱一斤。都怪你李占财，叫我卖了个小价钱，我要把赔了的钱再从你身上捞回来！

......

经过几个回合的商量，外地人终于与刘广发以每斤十四元的价格达成了协议，同意刘广发代为收购。并为了表示诚意，特地留了五万元作为押金，这是刘广发所没见过的买卖方式。五万元对每个人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样的诚意足以使刘广发死心塌地的去进行收购，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是呀，钱都握住了，还能怕什么。

可万万没想到，当他来到李家购买核桃时，那李家好说歹说就是不卖了，非说要留着明年种成苗圃。刘广发见不好商量，又不想错失挣钱的良机，便只能上调价格，直到十二元一斤李家才同意卖给刘广发，但要求必须是现金。刘广发屈指一算，每斤挣两块，两万斤就是四万块，就这么一倒手的事，能干！想到这里，他又豁出去了，现金就现金！于是急忙支出刚存上的所有存款，又一次作为赌注推上了赌桌。

一切准备就绪，刘广发便给那外地老板打电话联系，然而打了几百遍都是关机。这是才突然明白上当了。

不错，在暗中操纵这场交易的人正是李占财，这都是被刘广发逼出来的，他在以牙还牙！其实他在考虑那五万元押金时，也是思前想后胆战心惊。刘广发老奸巨猾，面对金钱什么事都做得出，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再赌最后一把，就赌这五万能使刘广发放下戒备，就赌这五万能使他心甘情愿的高价买走自己的核桃，白给他五万又能如何！李占财终于下了决心。

而刘广发正中下怀，贪婪的心使他只想再赢一把，他还要证明他比李占财强，没有他，李占财的核桃就会卖不出去！他是多么的自豪呀！

明白了这一切的刘广发自知理亏，而显得无能为力。喝了两瓶二锅头又想到了下一步的计划，于是四处托人贷款，承包了一百亩良田，准备种成苗圃。

这无非又是新一轮的下注，结果？不好说！说不好！

2012年9月2日　凌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