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带着它的主人，进了县委大院。牛是昨天夜黑时分动身的，牛洼山到县城八十公里，牛和它的主人走了整一夜。

此时刚好上班，县委的头头脑脑正夹着包往办公楼走，牛很兴奋，它一眼就认出了书记。新来的书记是个高个子，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不像牛，一路风吹，发型早没了式样。牛跟主人说，就是他。主人显得有些怕，这是他头一次找书记，以前他找过县长，没找见，每次都让秘书三言两语打发了。多亏了牛，要不他不敢到县委大院来。

牛用嘴指指办公楼，示意主人进去，主人看见了保安，退缩着，牛觉得主人真没用，索性角一牴，将主人牴后面，径直上楼。保安追过来，要挡牛，牛长哞一声，办公楼震了起来。

书记看见牛，惊了一下，最近不少牛前来告状，有落实牧业税的，有追问屠宰税的，还有的更直接，要求县上禁止干部吃牛，说再吃就吃光了，拿什么给省上做示范。对此新来的书记一概以笑做答，惹得牛类很不开心。书记看见这头瘸牛，眉头皱了一下，很快恢复镇定。他请牛坐下，牛说不用了。书记说你有什么事。牛说我告状。书记一听又是告状，没理牛，拿着文件夹去开会。牛知道，今天上午开全县干部大会，重点听牛洼山乡养牛致富的经验汇报。

牛挡住书记，你不能走，牛说。书记说有啥话你快说，会马上开了。牛说你得先赔我腿，赔了你再开会。书记低头看了一眼牛腿，牛的确残了条腿，重伤，怪不得牛上楼时显得很废力。太可惜了，多么壮的一头牛，可惜。等我把会开完，书记又说，书记显得很和气。牛却很固执，它用角牴住书记，把书记牴回到办公桌前，你赔我腿。

书记望望主人，意思是让主人劝劝牛，毕竟这是他到县上的第一次全县干部大会，他不能不去。主人尴尬地望望牛，主人知道牛对他不满，自从牛受了伤，自从牛找村上找乡上开始告状，主人跟牛的分歧就越来越大。主人是个老实人，乡上让干啥就干啥，乡上让养牛就养牛，乡上让把牛集中起来就集中起来，主人觉得乡上的话不能违抗，他听了一辈子党的话，不能为头牛就跟党做对。牛不。牛认为它的腿不能白断，况且断的毫没理由。牛认为如果它耕地或是拉车，断了怨它自己，问题是乡上毫没理由地把它们集中起来，说是应付省上的验收，集中就集中，牛也没意见，反正凑个数字呗，只要不让干部吃了就行。可验收完往回送时，问题发生了，负责送的干部喝了酒，非要嚷着吃牛，司机说牛都有主儿，不好杀。干部说你就不会动动脑子？说着故意把司机一推，车拐进了路边沟里，翻了，干部和司机好好的，受伤的都是牛，其中一头命不好，当场死了。乡长来了，乡上的干部都来了，他们给事故定性为意外，拿五百块赔了那头死牛，当场剥了皮，吃了。

牛后来知道，那钱是省上奖的。省上认定牛洼山养牛很成功，一个村一千多头，成了规模，人均收入翻了一番，这是很典型的养殖脱贫，要在全省推广。牛不服气，牛觉得把它们一村一村的集中，本来就很不公平，弄得它都不知道主人究竟是谁。可乡上对它的伤不闻不问，乡长说不就一头牛么，实在治不好杀了下酒。牛觉得这话太伤心，乡长靠牛出名，听说都要当副县长了，对恩人却如此态度。牛决计讨个说法。牛不治病，也不吃主人添的草，牛找乡长。乡长让它找烦了，威胁它，再捣乱杀了你。牛不怕，就找。乡长急了，骂，你个捣乱分子，破坏团结，再上访开除你的乡籍，让你杀了也做次品牛，卖不上好价。牛在村里乡里奔走了几月，除了一身骂，什么也没讨到，这才决计来县上。牛不相信讨不到公道。

书记本来没时间听牛说，可牛太固执，书记只好坐下听。

是这样么？听完后书记问主人。主人支支吾吾，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主人可怜他的牛，辛辛苦苦为他劳累了半生，却不能为它讨公道。可主人更怕乡长，要是让乡长知道了，他家的扶贫款就泡汤了，主人还打算用那款再买一头牛呢，这牛显然使不上力了。

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主人，牛对主人早没了信心。牛索性豁了出去，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全说了。书记沉默了，半天后书记说，你跟我来。

那天的会改在了牛洼山，全县的干部都去了，全乡的牛也都集中了起来，牛们还当又有啥大官来，全都怨声载道的，到了却发现不是，是让它们开会哩。

书记把牛请上主[xi]台，站在乡长边上，牛发现乡长的脸很白，比它的还白，它白是缺乏营养造成的，乡长可能是怕。果然，书记把它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请乡长讲话。牛发现乡长第一次出现了结巴，乡长望着新来的书记，不停地擦汗。最后，竟恶恨恨地瞪住它，都是你害的，你个状牛！

牛最终没讨到说法，会开到一半时，牛突然站不住了，眼冒金花，牛觉得自己不行了，大张着嘴，想跟主人说句啥，结果一头栽地上，再也没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