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是我读中学时的数学老师,自小在农村长大,上过大学。在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农村人里面,目不识丁的人比比皆是,能够上学的人为数不多,还能上大学,真的是凤毛麟角。然而知识未曾改变命运,相反,却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知识分子遭到空前的劫难。年轻的王老师也未能幸免,一肚子学问的人,居然被遣送回老家当农民种田,并且在农村娶妻生子。四人帮垮台后,王老师被安排到我就读的那所乡村学校教书,可是王老师已经失去了一个人生命中,许许多多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东西。更加令人叹息的是,王老师早年丧偶,妻子撇下三个孩子早早就走了,他独自抚养孩子,又当爹又当娘,那种饱经磨难的生活,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坚持下去啊!
王老师成为我的数学老师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由于命运的多灾多难,他的身体已经很瘦弱,还有致命的心脏病。衣服裤子穿在他的身上,总是让人感觉太宽大,空荡荡的随着走路摆动,让人联想到学校上空那一面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红旗。王老师虽然身体不好,却对这份神圣的工作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总是鞠躬尽瘁、诲人不倦的教书育人。他关心班里的每一个学生,一视同仁,并不因为一个学生成绩差、或者调皮捣蛋就不闻不问,任凭其自生自灭。我们那个班的学生里面,还真是卧虎藏龙,后来在各行业有成就的人大有人在。我相信这个与王老师因材施教的良苦用心有关。
我们班上有一个男生,刚上初二就早恋,喜欢班里另一个有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女生。下课时间反复哼唱着费翔的歌曲冬天里的一把火,“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听得我们的耳朵都快长茧了;上课时,他又老是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对着黑板的方向发呆出神,貌似认真听讲,心里可能还在哼唱那句歌词吧。成绩自然一落千丈。王老师了解这个情况后,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把他叫到办公室里,郑重的告诉他,什么年纪的人就做什么年纪的事情,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过早恋爱会分散学习的注意力,影响成绩等等,苦口婆心的给他讲了许多道理。这个同学总算是接受了老师的劝说,悬崖勒马,中断了那一段很幼稚的恋情,很快恢复了优异的成绩,后来也成了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班里还有一个姓李的男生,衣着寒酸,却掩盖不了一股与生俱来的灵气,学习成绩非常的优秀,却因为家庭条件不好,父母就让他缀学回家,帮家里种田干活。眼看着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就快被目光浅短,蒙昧无知的父母毁掉他的锦绣前程了。王老师忧心如焚,和班主任一起,专门去了那个同学的家中家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耐心的做家长的思想工作。看着老师真诚的眼神,听着老师恳切的话语,家长终于感动了,答应让孩子继续读书。后来这个男生果然没有辜负老师们殷切的期望,考取了一所不错的学校,他的人生因此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那个时候我的语文成绩不错,数学成绩却一直不理想。有一次王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里,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偏科是不行的,对升学极为不利,又夸我作文写得好,鼓励我要好好的努力,他相信以我的头脑,肯定是可以搞好学习的。当时,我也认认真真的听了老师的教诲,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转身过后,却不能认认真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回报老师那份温暖如春的关爱。我想,王老师当时对我这个顽劣的学生,肯定是恨铁不成钢,无可奈何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说什么也不能让这样的好老师失望啊。
可是有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却因为心脏病,不到五十的年纪,就突然撒手人寰,离开了他深爱的教育事业,也离开了他一直关爱的学生。记得那天是星期一,我去上学时,因为爱迟到的毛病,我是最后一个到达教室的学生。在我走进教室门口的那一瞬间,立刻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氛向我席卷而来,我惊愕的看见所有的同学都是一脸悲伤,眼中含泪。同桌急忙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王老师由于心脏病医治无效,昨天在医院去世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就是放假一个礼拜天的功夫,我的老师就没有了!呆呆地坐在我的座位上,从来不肯轻易掉泪的我,怎么也控制不住那两行奔流而下的泪水。就在两天前,王老师因为身体不适,在已经请了假的情况下,还是不顾一切的拖着病体,硬撑着给我们又上了几堂课。他说我们就要期中考试了,不能因为他的休假而影响到了我们的成绩。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为王老师给我们上的最后几堂课。这样一位为学生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的老师就这样走了,走得那样突然,让人痛心疾首,就像天上一颗耀眼的流星一样,在人们还可以看见它划过天空时,留下的那条美丽弧线的时候,却已然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全校师生一起去王老师的家中开追悼会。我按照班主任的吩咐,写了一篇追悼文。班主任怕我怯场,没有让我亲自去读那篇追悼文,是那个姓李的男生代我读的。他读着读着就掉眼泪了,我也再一次忍不住泪如雨下。那位曾经早恋的男生,也写了一篇追悼文,读的时候更是声泪俱下,“我的老师啊,看着黑板上,还留着来不及擦去,您讲课时写下的例题;我的耳旁,还回荡着您温和的声音;脑海里,你亲切的笑脸犹在眼前,可是你却已经不在了......回来吧,我亲爱的老师!我们还在等着你给我们讲课啊!”听着这一段感人至深的话语,所有的同学又一次泣不成声了。一个人走了,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真切的怀念、追悼,这是我此生唯一见过的。
我不由得想起“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诗来,王老师的一生,不折不扣的就是一只燃烧的蜡烛,他把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份热,最后一束光,都用来温暖照亮学生们求学的道路。
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喜欢数学,但并不影响王老师成为我最尊敬的一位老师。我的老师已经离世多年了,我还是会常常想起这位让人肃然起敬的老师,仿佛他从来就不曾离去。
-全文完-
▷ 进入李佩恒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