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路陡,蜿蜒三十里的羊肠小道穿过悬崖绝壁和灌木丛。在群山簇拥的密林深处,镶嵌着一个又一个的瓢形弄场。玉琼的家住在弄场里,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外界隔绝的日子。
提着今天买的油盐,玉琼一路上走走停停,心事和脚步一样沉重。就算一万个不愿意,她又能如何?再过一个礼拜,弄岭屯的人就要拿彩礼过来了,男方还不知道长的是啥摸样,哎,哥哥今年三十五岁,她不嫁到弄岭,就意味着也不会有弄岭的妹子嫁给他哥做媳妇。
在山路上耗了四个时辰,玉琼才走到弄场。坐在自家的竹楼前,山风夹杂着草木的清香,缓缓地吹进眼睛,吹凉了她的心,她一叹息,滴下的泪水便像一串串省略号,一滴又一滴,湿润了脚下斑驳的竹条。
“爹,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死板,我不嫁过去行吗?”玉琼痴痴地望着蓝天问道“难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闺女,委屈你了,咱们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谁会愿意嫁来呢?前年,你隔壁的三哥从南宁带回一个外地的闺女,还住不到两天,人哭着跑了。要不是他妹妹嫁到弄朱屯,还不是和你哥一个样。”玉琼爹扔下手中劈柴的斧头,表情专注地说。“过日子就这么一回事,一起吃饭睡觉就有感情。”
“玉琼呀,咱山里女人命就像玉米,随手一撒,落在哪儿就在那生根,一生不长,一咬牙也便会过去。”玉琼妈放下玉米筛子语重心长地说,“你奶奶和爷爷,我和你爹,不也是通过换亲成家,日子也不这么过着。”
“哥,能不再等两三年呢?”玉琼把话头转向三福,三福仿佛没有听见,一声不吭地扛起锄头,径直往山里干活去了。
入夜,弄场的灯次第熄灭,四周黑幽幽的,寂静的山弄沉睡了,万箭穿心的感觉让玉琼辗转反侧,她大胆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玉琼是在午夜里离开弄场,她慌乱地跑着,先是听到着狗叫声,接着便是爹的怒喝和娘的哭喊。声音越渐微弱时,她深深地洗了一口气,压住似乎要蹦出胸腔的心脏,便顺着羊肠小道快步前行。寂静的山弄渐去渐远,不知不觉天色就蒙亮起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玉琼的身上,热闹和喧嚣便迎面扑来。
毁换亲之约是个断子绝孙的行为,玉琼自然而然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从此再也没有人愿意为三福的婚事做媒。每当村里青年举行婚礼,迎亲的唢呐声响起,便撩起玉琼一家人的心事。爹不再贪杯,娘不再热衷于谈天论地,三福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春来秋去,好几年没有玉琼的音讯了。后来,有消息说她在深圳,那是一个高楼林立、人声鼎沸,日夜流淌着金钱的地方。玉琼没有门路,但她的身体是一条致富路,对她垂涎三尺的有钱男人熟路轻车。当她的腰包渐渐涨了起来,便怀念起家乡。她时不时往家里寄钱,并给家里人捎去书信。在信中她提到,如果三福哥找到合适人,无论花多少钱她都不心疼。
三福一直没有找到媳妇,玉琼的爹和妈弥留之际睁着惨白的大眼睛。弄里的人都说,连让老人安心离去的心愿也不给,玉琼心肠太狠了。按照老人的遗嘱,他们的墓被葬在半山腰的玉米地里。每到节日,两座并排的坟纸幡飘飘,燃着的烛火就像一双红眼睛,凝望着蜿蜒的山路。
过了几年,人们听说养玉琼的老男人死了,她有幸获得部分财产继承权。玉琼遇见一个在城里打工的弄场人,她说她已没有脸面回到弄场里,那些过去了的人和事,到现在她也不知如何去应对。
路还是修了起来,开工的那一天,沉睡的山弄被风钻机轰隆声唤醒。村里的青壮汉子光着上身深入冲锋在最前线,钢钎和铁锤轮番上阵,泥箕和扁担交织挥舞 ,铿锵有力的口号一声盖过一声。
村上的光棍告诉三福,你家玉琼可真大方,单是开路就捐了十万元,听说还要捐钱给村建五保楼添设备呢,嘿嘿,咱以后的日子可有着落啰。
三福沉默不语,猛然间抡起大铁锤,使劲地砸向巨石。砰砰砰,火星闪烁,石屑飞射,过了一阵,他停了下来,扬起的灰尘飘进眼睛,呛进嘴里。他揉揉双眼,呸呸呸地吐个不停。继而,又开始新一轮的发力。
在他的身后,一条白色的沙石路像是飘扬的玉带,紧紧地缠住群山,似乎要把群山拖到外面的世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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