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问我妈妈好不好,我说:妈妈好;问我爸爸好不好,我说:爸爸好,外婆听了咪咪笑。
以上是读小学二年级时的一课书,由于采取词的形式,(一二句押第八部平声萧韵;三四句押第八部仄声皓韵以及通用的啸韵),朗朗上口,读来易记,故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能背诵。
小时候,我的外婆才四十岁左右,还很年轻,家在越南北方的鸿基市;我家反倒在数十公里之外,偏僻的煤矿区——丐石。由于市镇才有学校,父亲唯有让我寄居外婆家求学,六岁入学塾,启蒙老师按字排给我取名,七岁就读中华小学,八岁读了“摇摇摇,摇到外婆桥”这课书,我曾满腹疑团问外婆:为什么没有桥让我摇过去。
外婆生于一九零七年,(前清光绪)幸而出生地是越南,免掉扎脚之苦,可以挺起腰板干活。记忆所及,我从没见过外婆闲着,面街的家,租铺门给人开理发店;屋后围了猪栏养猪,外婆每天到附近人家去收馊水,整天忙着切壅菜喂猪,直至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叶,迁来西贡,住到当时还很荒僻的村落,也在村边找一块小空地设猪栏养猪,真的数十年如一日,硬是不肯停下来歇歇。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应在外婆身上了,斗大的字虽然一个也不认得,外婆却有一双巧手,能调制各种家乡风味的零食,适合作早餐,在路边摆卖的有咸肉蒸粉团(水乙),也有麻餈;晚上又摆卖各式甜品,有芝麻糊、绿豆沙、蕃薯糖、竽头糖、甚至汤圆等等…。
每逢过年,外婆一定因为裹粽、蒸年糕而忙个不停,附近人家都是顾客,是否外婆裹的粽、蒸的年糕特别好味,不得而知,总之是供不应求。
我最爱吃外婆煮的甜品是“鸡屎藤”,鸡屎藤要到农历三月初三才摆卖,我并没留意所谓鸡屎藤的学名,也不知外婆是怎生弄来的,恐怕是三月初三才有鸡屎藤采购的吧,把这青色的植物混合白米磨成粉末,然后蒸熟切成条状煮成甜品,颇为可口,颜色果然与鸡屎无异。
我的外婆是个切切实实“热爱劳动”,不知疲倦的人,活到今天,老人家足足104岁,失掉劳动力大概距今廿年了,外婆巧制的各式零食,坊间虽然还有人摆卖,可那“三月三,鸡屎藤”就再也不容易吃到。
时至今日,外婆的体康虽然无碍,眼睛再不能认人,活动的范围,只在床上,偶尔坐起来,吃力地接受儿孙的探望。外婆活到这年龄堪称人瑞,我觉得应该是一种奇迹,奇迹出在老人家从没住过医院、忌坐车、不做晨运、与药物无缘。
前些日子,跟93岁健康还很正常的曹信夫老师在宴席上同桌,有人问起长寿之道,老人家边喝啤酒边说:长寿之道就是平淡做人,不与人争吵,清心寡欲,所有喜、怒、哀、乐,种种复杂情绪都须掌控云云…。
93岁的曹老师能参加宴会,可以喝啤酒,老人家的话,不由我不信,拿来跟外婆的起居饮食一对证,果然大有道理。
自从南方解放,我结束沦落天涯的命运,回到西贡,生活日渐改善,每次探望外婆,都留下一点钱,却从没见老人家有丝毫欢喜之情;我也记得外婆从来没跟邻居发生争吵,处事宁可自己吃亏,绝不恼怒,还有的是廿多年前,我的一个表弟,才廿多岁溺水而亡,老人家闻讯也没有特别悲伤的表现。外婆就这样:不看电影、不听音乐、完全没有嗜好地生活超过一世纪,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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