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婆情人驴贩子爱阿展

发表于-2012年08月31日 凌晨0:43评论-12条

(一)我是果农我叫老卯。

“老卯,老卯哎,你过来!”阿珠喊我。

阿珠是我的雇工。当时她正和阿菊挖树根。我的果园淘汰了一批劣质枣树,我用电锯伐去了地上的部分卖给了烧木炭的,请来阿珠和阿菊挖地下的树根。我计划重新规划经营我的果园。

“干吗啊阿珠?有事吗?”我问。

“累死啦!”阿珠埋怨道,“你这活啊,是好汉子不给你干,赖汉子干不了,只有我和阿菊傻,自动找上门来给你干。”

“那就谢谢啦!——刨了几个了啊?”

“七个——刨了七个啦!”

“不少。歇歇吧。”

阿珠就将手里的铁锨顺手一扔,往后退了了退,势仰面躺在一棵歪脖子树干的树杈上,使身体和地面呈四十五度,姿态相当不雅。

阿菊就拄了镢把朝我微笑。

她俩是对子,一个刨土,一个往外撩土,把树根周遭的土清理下去,才能把树根挖出来。阿珠不干,阿菊就得跟着歇息。阿菊的微笑显然有两层含义:笑阿珠的放浪;暗示我并不是她不想干而是阿珠不愿意干。

“熊娘们!”我在心里骂阿珠。

我的前茬雇工阿英,独自一人一头午就挖出十三个树根。阿珠和阿菊用了几乎一头午才挖了七个,明摆着我吃亏。少给我干了活我还要付双倍的钱,你说倒霉不倒霉?这个讨人嫌的阿珠!

我瞥了阿珠一眼,转身离去。

我从不批评我的雇工——如果我对谁不满意,我就忍着让他干几天,给足他面子,然后找个与他无关的借口,不露声色地叫他走人。因为我有了太多的教训:只要你敢当面批评,他或她,立马就给你翻脸,且记恨在心,背后还会说你的坏话臭摆你;他们——当然也包括我——乡下人中的有的人,缺的是素质,富裕的是“自尊”。

“老卯,老卯啊,你别走!”阿珠喊我。

“又干吗啊阿珠?”我返回身,口吻平和——我不能让阿珠看出我对她不满。

“昨天你老婆陪着在园里转悠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啊?”

“胶东人。我老伴中学的同学。来爬泰山的,顺路来玩玩。”

“你老婆是胶东人啊?我说她把‘人’说成‘银’呢!——今天怎么没见他们露头啊”

“走啦。”

“你老婆呢?”

“和他们一块儿回娘家啦。”

“那谁给你做饭啊?”

“我自己做。”

“那你不成了娘们啦?!”

“好啦。没事了吧?”我问阿珠,“没事我走啦。”

阿珠哈哈大笑,笑罢,说:“没事啦!走吧。有事俺就去找你。”

(二)“老卯啊,老卯在吗?老卯在屋里吗?!”我正在屋里摆弄电脑,打开文件夹,弹出阿雪的照片全屏看阿雪的照片。阿雪是我的初恋女友,我打算趁老伴不在家把阿雪看个够,省得我时不时的想她。这个惹人烦的阿珠就来了,在屋门外喊我。

“干吗啊阿珠?”我半开门探出头问阿珠。

我看见阿菊站在阿珠后面,面带微笑。

阿珠说:“天不早啦!太阳快落山啦!俺俩收工,过来给你说一声。”

“收吧收吧收工吧,”我掩饰住心中的不耐烦,装出很感动的样子,说,“今天干得不少,累得你俩不轻,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待阿珠和阿菊转身朝园门走去,我就缩回头回到电脑桌前,凑近屏幕看阿雪——阿雪逆光伫立在印度亚穆纳河畔,背景是被泰戈尔称为“永恒面颊上的一滴爱的眼泪”的泰姬陵;柔和的暗影里阿雪神情凝重,我从她的凝重里感受到了人世间的确存在穿越时空的思念,有生死相随的爱情;我还感受出阿雪身后闪着白光的那座早已超越了建筑学意义的大理石建筑,正默默地陪她美丽着,不为别的,单为人们心中那一点对爱情的美好向往···这个阿雪,明知道我想她想得很累,可仍给我传来她春节期间南亚之行的留影,叫我更加想她叫我累上加累。我对着照片说:“阿雪啊,你要是像阿珠一样惹人烦该多好,那样的话我一转身就能把你忘掉,那显得我多超脱多潇洒!可你偏偏对我有无限的亲和力,叫我念念不忘,我这么想你我该怎么办啊阿雪?”

“老卯,老卯噢——!”门外又有人喊我。我听出仍是阿珠。

“阿珠啊,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啦?有事吗?”我尽量掩饰着心中的不快,温和的问。此时的阿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应酬”——应酬就是说不愿意说的话做不愿意做的事,还得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

“俺刚才忘了哩——俺想借你几本书看。俺知道你有很多书。”

“借什么书啊?”

“《敖德萨故事》。”

“敖~敖什么~撒?”

“你个老卯!不想借吧?——前苏联作家巴别尔的短篇小说集。”

“我没有这本敖什么萨。”我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巴别尔。我只读林果方面的书。偶尔读点古文。”

“那有铁凝他们的吧——王安忆的池莉的肖复兴韩寒的都行。贾平凹的也行。”阿珠说出一连串的知名作家的名字,着实叫我有点意外,就像看见大葱上突然开出吊钟花。这个懒女阿珠原来是个读书人——人不可貌相啊!

“我都没有。我倒是有《易经》、《诗经》、《淮南子》、《战国策》和《白话二十五史》。”我也来了个一连串。

“那我就借《诗经》吧。阿菊,你先走吧,”阿珠转身交待阿菊,“三婶要是问你俺干吗去了,你就说俺往镇里超市买洗衣粉去了。我借老卯几本书看。”

我敞开门把阿珠让进屋里。

天色暗了,我给她打开书橱前的灯。

我给阿珠找到了《诗经》。

阿珠自己从书橱里找出了贾平凹的《废都》。——这是一本带“色”的长篇小说,我并不想借给她,没想到她偏偏找到了它。

“贾平凹最近出集子了,成套的,一套两千八百多块。”阿珠对我说。她摇了摇手里的《废都》,“这本书俺上中学就看过;他肯定得把这个长篇收进去。”

“为什么敢‘肯定’呢?有什么依据吗?”

“依据吗?当然有。读者的需要就是依据。读者喜欢刺激。你看贾平凹笔下的那个老作家——叫···叫庄什么来?奥,想起来了——叫庄之蝶!你看那个庄之蝶,整个的就是变态!他和那个小媳妇做起爱来可真够疯狂的——要多疯狂有多疯狂!也不管来不来月经倚在床沿上就办,那血滴下来,滴在床前的高跟鞋里,就像往高脚杯里斟红葡萄酒···你看人家贾平凹的想象力和表达力,还有胆量,真是要多丰富有多丰富,要多强有多强,要多大有多大!你看人家对性的描写——血淋淋的描写言犹未尽,还要用框框框——也就是空格来替代,让读者去自由联想~~”她提高了声音,直盯着我,目光灼灼,“当作家的要疯狂——叫你你就疯狂不起来,所以你成不了作家。你只能当果农雇半老女人给你刨树疙瘩~~”

阿珠语出惊人。村妇竟然抨击贾平凹。奇迹。

“行啦。”我打断阿珠,“别说啦!我是果农。我不是作家。我不敢疯狂我也不愿意疯狂。天不早了,快回家吧。”

“老卯——卯老师,俺早就认识你——俺打你年轻俺就认识你!”阿珠拿了书欲走未走,突然小声地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不可能吧?”我问她,“你多大了?”

“俺属猴,四十。”

“我属兔。”我说,“比你大近二十岁。‘我生君未生’,你怎么会认识我呢?竟瞎说。”

“俺没瞎说!你才瞎说呢!你教过俺,俺得尊称你‘老师’哩。俺上一中时俺听过你的文学创作辅导课。俺亲自问过你‘新闻和文学有什么不同’,你说‘新闻是以铁的事实说服人,文学是用美学的力量感动人’;俺写了首诗歌《橡皮》请教你,你给俺改了两句发在校刊上。你还记得吧卯老师?”

看来阿珠真的听过我的文学创作辅导。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省级报刊上发表了几篇短文,县文化局文学创作室据此把我从农村调去做编外创作员。县一中文科班办内部刊物《萌芽》,请我去给他们开过写作辅导课。可对阿珠,我是没了任何印象,我也不记得她写的诗。我因没有编制久久转不了正,无奈又回了乡下老家,包地栽果树当了果农。想起那场人生经历,我心里就冒出一阵悲凉,是破灭了的作家梦余下的悲凉,叫阿珠从心底给撩出来的悲凉。

“你怎么嫁到这里来了呢?”我问阿珠。

“俺连着高考了两年都因为数学不好没考上;俺接着自费上了两年鲁艺作家班,可俺没当成作家,俺还得回农村的父母之家,俺还得出嫁,你说俺不嫁到这里俺该嫁到哪里呢?俺当年很崇拜你,认为你很伟大,连嫁给你的设想都有过。俺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呢?该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我说我一直是农民身份,这里是我的家啊!我说我在城里混不下去了,我只能回家只能在这里当果农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才知曾相识啊!”阿珠感慨道。她接着问我:“那你儿子呢?俺怎么没看见你儿子啊?你儿子该长大了吧?” 

“大了——二十多啦!在外省工作,不大回来。”

“这就是当前农村家庭的结构特点啊!就像解体的大蒜头,不存在传统的子孙绕膝四世同堂啦!”阿珠幽幽地说,“就说俺家吧,三口人在三个国家:俺对象在南美打工;俺儿子在 英国留学;俺在中国农村当留守女人。一家人天各一方三年没团聚啦!”

此时室外传来洪亮悠扬的钟声。是我的果园隔壁镇中学放学的钟声。

阿珠说卯老师不打扰你了俺得走了;俺再不走俺三婶就找上门来啦!

我送阿珠出了园门,目送阿珠骑电动车匆匆离去,我就想“三婶”是吗人呢?这么牵动阿珠的神经?

(三) 我的一位知心网友说过这样的话:读书的女人最内秀。

自我知道阿珠是读书的女人后,我就暗暗对她留心起来。

阿菊只上过两年学,是不读书的。我暗中把阿菊当阿珠的“参照人”,看看二人有何区别。我有了这个念头我就挺兴奋。我就挺注意观察阿珠。

每天早晨阿珠和阿菊一进我的果园门,阿珠就直奔我批发水果的厦子里,蹲在磅秤上称体重,阿菊则去工具室拿工具。

“老卯——”阿珠蹲在磅秤上喊我,“你过来,快过来啊!”

我就快步赶过去。

阿珠高兴的对我说:“俺比才来那天体重减了二斤。俺干了六天了,一天减肥一百六十六点六六克!老卯——”阿珠放低了声音,“卯老师,照这个速度,俺要是坚持干仨月,俺就能恢复正常体重。这期间你可别炒俺的鱿鱼啊?”

这个阿珠,她来干活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减肥。

“卯老师,你说俺怎么不知不觉俺的身材就成了西洋梨了呢?”

阿珠是胖,忒胖了。胖成了双下巴。胸脯鼓胀仿佛衣服里塞了只俄式大面包。屁股肥硕。整个人从上往下胖,体型真的像西洋梨。这个阿珠,真不愧念过作家班,懂得形象思维。 

“卯老师,你还记得俺念高中俺那个时候的身材吧?”

我前面说过了,我对阿珠没印象,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皱了皱眉,装出回忆的表情,说:“记得,很苗条。——对,我还有印象,你那时确实很苗条。花季少女吗!能不苗条吗!”

“呵呵,你这个老卯啊!俺那个时候俺就胖!你那个时候你根本没注意过俺;你别以为俺没察觉——你眼里光有俺那女班主任梅雪老师,你别以为俺不知道!她是你的初恋情人。‘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谁不知道啊地球人都知道:你们没成眷属是因为年龄悬殊太大她忒小,那时不兴老夫少妻···于是,她就成了你的‘床前明月光’,你就成了她心头上那颗‘朱砂痣’;于是,你们就在相互思念里打发日子。”

“怨不得你没考上大学,你精力不集中,分心。别抒情啦,快挖树疙瘩去吧,阿菊等着你呢。”

“心虚了吧?——你们相互间的眼神是那般深情,就差一点没把对方融化了。哎,你给俺说实话,你们现在还联系吧?你那天故意挡住电脑显示屏不让俺看,有什么秘密吧?”

“好啦,别闹啦,天不早啦,干活去吧。”我敦促阿珠,“抽空再聊。去吧,使劲干减肥快。” 

“俺要是有个知己和俺聊天,俺宁肯把最后一口饭让给他,俺甘愿饿死俺自己,俺也绝不催着他去刨树疙瘩!”

阿珠不高兴了,发牢骚了。

(四)阿珠和阿菊刨出的树疙瘩多了,摆得满地都是,碍事,我就用手推车往外推,推到园的东北角里,堆成堆,让它少占地方。

“老卯啊,咱歇息一会儿吧,啊?”阿珠问我。

“又累啦?”我尽管压抑着我的不快问她。可阿珠仍从我的口气里和表情上,察觉了我对她老爱歇息流露出的不满。

“你这个老卯啊,一说歇息你就当啷脸!你也真是,你再当啷脸,也不能把树疙瘩从土里当啷出来。你得提高管理艺术,调动你的雇工的劳动热情;给雇工脸色看是娘们的伎俩,不适合你。”阿珠用那种教育指导的口气朝我说,“你整整推了十趟了你没说一句话,你忒沉闷。老卯啊,你讲个笑话叫我和阿菊听听吧,啊?你鼓动鼓动我和阿菊的情绪,你要是把我和阿菊说笑了,说不定今天多给你挖两个树疙瘩。”

我严肃不下去了。我说:“笑话我倒是会讲,可不一定适合你俩听。”

“黄色的?”阿珠把嘴一撇,不屑的说,“就看你读的那些书吧,什么诗经易经淮南子的,故纸堆里能有带色的笑话?”

“那道不一定。古人也淫秽。你信不信?比如红楼梦里薛蟠的诗——‘女儿愁,闺房里钻出大马猴’,紧接着那一句就‘色’,对吧?”

“呵呵,你个老卯果然厉害!不动声色里就把‘剧毒’释放出来啦!”

“什么‘毒’啊‘毒’的?神农丹啊?”阿菊不解地问阿珠。 

“神农丹”是一种灭虫效果好,农民灭虫喜欢用的有机磷剧毒农药,可残留多,国家已明确禁用。

“你想知道,是吧?”阿珠放肆地笑了,嘎嘎笑着对阿菊说,“比‘神农丹’要好多啦,是仙丹,吃着过瘾解馋。你过来我告诉你···”

阿珠附在阿菊耳朵上密语了一番。

阿菊顿时涨红了脸。阿菊瞥了我一眼,迅即把脸别过去背朝着我。阿菊害羞了。

阿珠乐不可支,嘎嘎笑,像夜猫子,笑得蹲在了地上。

“阿珠啊,你笑啦,你说话要算数,你说你多挖几个树疙瘩吧?”我趁机落实阿珠的允诺。

“你个老卯!就怕雇工少给你干了活!——昨天挖了十五个,今天挖十七个,行了吧?真是的!”

我听了阿珠的表态我暗暗一算,一句笑话使劳动效率,同比提高了近十二个百分点,我挺兴奋,连连对阿珠说:“行行。那你和阿菊快挖吧!”。

我推起小车准备再推树疙瘩,阿珠喊住了我——

“老卯啊,”阿珠讨价还价了,“你先别高兴。我问你个词,你解释的好我满意了才行;要不只能多挖一个树疙瘩。”

“行。说吧!”我自忖阿珠难不住我。

“你说‘性感’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吗——”我一时还真难以解释清楚。我吞吞吐吐地说,“意思吗,就是女人对男人,或者男人对女人,能引起对方有关性的感觉就叫性感吧?” 

“这算什么解释啊?和不解释一个样!温开水——不凉不热的!”阿珠不满意了,“我再问你:你说是香港明星某某某(阿珠直接点出了名字。为尊重人家的隐私,特用“某某某”代替)她们性感啊还是我——还有阿菊——我们——留守农村的女人性感啊?”

“当然是某某某们性感啦!”

“你错啦!”阿珠提高了嗓门,“性作为人的一种生理功能,还是隐忍待发的厉害!某某某们已经疲惫啦!——某某某光是她自己坦承就找了八个男人。性作为一种生理需求,某某某们就像填鸭,早就叫男人填的超负荷啦!麻木啦!农村留守女人呢?是性饥饿!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我们就是饥狼饿虎!再说我们既不往脸皮底下植金丝除皱,也不往ru*房里灌硅胶丰满,我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假冒伪劣,我们的性感才是原汁原味的原生态!谁敢说我们不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

阿珠讲到这里顿了顿,问我,“你知道‘黑洞’吧?”

“知道这个词,可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想了想,说,“好像是一种天体吧?干吗?难道黑洞也性感?”

“你说对啦,是一种天体!可是它是宇宙中最强大最奇特的天体!有个最年轻的黑洞才三十一岁,质量大约是太阳的五倍。它具有超能量,引力极其巨大,任何接近它的东西都不能逃脱,哪怕是光!如果我们留守女人的性感集中释放的话肯定比黑洞还厉害!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它没任何视觉痕迹,不像电影明星们,聚光灯下低胸秀性感,天下的男人都在看···可我们具有超能量,能吞噬一切可见的和不可见的物质,还有你老卯和你老卯的果园和你的这些树疙瘩!”

阿珠昂首望天,两眼闪闪发光像燃烧的黑色火焰,灼热,灸烤着我的灵魂;她的性感论荒诞然而却异常深刻,深刻地撼动了我的心——自从我成了果农,我已多年没受到这样的撼动了!这期间我心里只有阿雪,我的心只沉浸在对阿雪的思念里不再感受别的信息;我的心是阿雪温柔目光里的一尾静止的鱼,纵有哗哗流淌的活水从鱼身边淌过,对鱼也没多大吸引力。可阿珠的能量是宇宙黑洞的超能量,它已笼罩了这尾鱼,使鱼不能抗拒。

阿珠啊,才人、奇妇、狂女!

(五)转眼,天气不再寒冷料峭,杏树的花骨朵露出了猩红。空中不时飞过一行行大雁,鸣声嘹亮悠远。

阿珠和阿菊挖完了树疙瘩, 我又安排她俩松土整地,准备春播一茬粮食作物。

几百个树疙瘩堆在园角里,我一看见就直闷我的心。

只因当初购进的是假“优良品种”枣树苗,尽管我在管理上很上心,可它们结出的果子却又小又少,形不成产量,年年亏损,致使几年的努力付之东流,生产出了这堆废品。

这天下午, 我蹲在树疙瘩堆前,对着树疙瘩发呆。我的指缝里夹了香烟我并不吸它,任它自己燃烧。

因为我老伴和阿雪都一再要求我戒烟,我答应了戒;实在想抽了吧,就点燃一支并不吸它,只是让它伴我思考,也用来检验我对关心我的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我的老伴和我的初恋情人阿雪的忠诚度。我不能负了爱我的人。

我蹲在树疙瘩堆前,反复考虑下一步我的果园该如何发展经营。这时阿珠来了,她悄悄从我身后突然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吓得我打了个哆嗦,手里的香烟掉到了地下。阿珠抬脚碾碎了地上的香烟,紧挨着我蹲下,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笑着问我:

“走神了吧?是想老婆啊还是想俺梅雪老师啊?”

“你说呢?”我感觉出阿珠聪明——异常聪明,我就故意逗她发表见解。

“百分之百在想梅雪!”

“凭么啊你敢这么肯定?”

“俺这叫‘反狐狸定理’:狐狸呢,凡是得不到的葡萄都是酸葡萄;人呢,特别是男人,正和狐狸相反,凡是得到的葡萄都是酸葡萄,没得到的呢都是甜葡萄;梅雪老师在你心里永远是含糖量最高的甜葡萄——越想越甜的甜葡萄。”

“错啦!我在想刨了劣质枣树该改种什么?!”

“噢,是这样啊!——甭想啦,俺早就替你想好啦!”阿珠说,“你听俺的没错:你别栽果树你别伺候果树了!你栽上速生杨你养上鸡,你又省事又省心又不少挣钱,你腾出空来你还是得写作,那才是适合你的真正事业。有人说‘三十的男人是正品,四十的男人是精品,五十的男人是极品,六十的男人是上品;你从五十进的园吧?——你说你从五十进园你这都快六十啦,你用你的极品人生,换来了这堆树疙瘩,你说你愚蠢不愚蠢啊!啊?”

我没想到阿珠这么替我着想,这么高看我这么褒砭我。其实我那破灭了的作家梦一直困扰我,我心犹不甘我想重续旧梦,可十年的平庸的果农人生磨钝了我的心,消弭了我的灵感。尽管阿珠的建议使我心动,可我不想和阿珠聊这个话题。

“阿珠,你也忒不像话啦,”我岔开话题我对阿珠说,“你擅自串岗,你和你的雇主聊天拉呱,你耽误干活。你不怕我扣你的工钱?”

“你这个老卯啊你个卯老师,你心里想的什么你可瞒不了俺!”阿珠摁着我的肩站起来,弯了腰凑到我耳边说,“俺可不是过来找你闲聊的,俺是来通知你,俺今晚来拜访你你给俺留着园门。——你对俺要热情;你可别和狐狸反着干,看俺贴乎你,你就认为俺是酸葡萄;你要是不是教过俺啊卯老师,俺还真不喜理你哩!像你这种小老头,赶集的时候你睁大眼看看满眼都是,不稀罕。”说罢,阿珠离我而去,可走了几步又返身回来,指指我的脚,对我说:“你啊,自你老婆回娘家,你是不穿袜子不给皮鞋打油,你脏兮兮的就像流浪汉。”又靠近我伸手拍拍我的下巴,“你还不刮胡子!你要是蹲侯在集上的大白菜堆跟前,你就是个灰头土脸的菜贩子!——你今晚你好好拾掇拾掇卫生,你要像模像样的接待俺,记住了吗老卯卯老师?”

“‘女为悦己者艳’。我又不是女人,我干吗费事拉巴地扎刮自己?”我故意和阿珠唱反调,看看阿珠有何反应。

“你呀,还不成熟啊!成熟的男人不仅事业有成,穿戴周正,有学识有思想,还懂幽默,擅长不动声色地取悦女人,在女人不知不觉里,给女人身上安上一个小轮子,让她不由自主地沿着设定的轨道运行···哪里像你啊,还得由俺操心指导你。真是的,还是俺老师哩!”

阿珠说罢哈哈大笑。

从笑声里我感受到了阿珠的另类——思维奇特活跃,富含张力的农村留守女人。

(六) 夜色刚刚笼罩我的果园,阿珠就来了。

可我迎进我的果园的,不仅仅是阿珠,后面还一个阿菊。

阿珠悄悄问我:“没想到吧?没想到俺约了阿菊来吧?啊?”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 

阿珠靠我近近地随我往屋里走。她抬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在我的下巴上略一停顿,摸了摸,问我:“刮了胡子啦?”

“嗯。”

“打扫卫生来吗?”阿珠又问。

“嗯。”

“这就对啦!待客要礼貌,要热情,要有亲和力,特别是对女士。”阿珠发感慨了,“俺白天是雇工,现在是客人,你得礼遇俺。你说是吧?”

“嗯。”

“你怎么光‘嗯’呀‘嗯’的?是不是看俺约了阿菊来,你挺失望啊?”

“嗯。”

我一律用“嗯”应对阿珠。

我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我觉出来了,阿珠正悄悄往我身上安轮子,让我沿着着她设定的轨道走。可是阿菊在身后跟着,我不能走得太远,当场惹阿菊的眼——农村娘们对男女暧昧最敏感。阿菊肯定也敏感。

“你就‘嗯’吧!真是的!”阿珠笑了,咯咯地笑,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安慰我,对我说: “你放心吧,阿菊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你甭奏式甭妆扮(方言:装模作样的意思)!阿菊——”阿珠回头对阿菊说,“你过来,你说,你对老卯说,你是来帮忙的,不添乱。说啊!”

阿菊嗤嗤地笑。她说:“不用你嘱咐,俺知道!”

“知道就行。今晚好好表现,明天奖你一大袋洗衣粉!”

显然,阿珠早就在阿菊身上安了小轮子,她叫阿菊往那走阿菊就往那走;要不然,阿珠和阿菊就是闺中密友,相互间相当默契。

阿珠和阿菊果然是认认真真来做客的——进了我的会客屋,我即刻感到她俩很亮眼。她俩不光穿戴很整齐,还整了头发围了纱巾;整过的头发很润泽很受看;围了纱巾增加了几分柔和的女人味;特别是阿珠,胳膊上还挎了个城里女人爱挎的乳白色的皮包包——只不过比城里女人挎的包包大,更有派头。和白天给我挖树疙瘩相比,她俩简直就像换了人。

她俩端坐在沙发上。

我刷杯子准备给她俩沏茶。

“老卯啊,俺喝铁观音。”阿珠朝我说,“你那书橱上有罐精装铁观音,你别舍不得,啊?”

这个阿珠眼真尖。她怎么就发现了我藏在书橱上的铁观音茶呢?那是去年夏天阿雪来看我给我带来的,我没舍得喝,我留着当记念。 

这次我不能用“嗯”应对阿珠了,我说:“喝绿茶吧?绿茶瘦身。”

“不行。俺平时天天喝绿茶,俺喝腻了,俺想尝尝铁观音!”

我忍疼给阿珠和阿菊每人一杯铁观音。

“阿雪啊,你对卯哥的厚爱,叫你的学生阿珠给分享啦!”我在心里对阿雪说,“卯哥实在舍不得啊,可阿珠非要喝,不给她喝不行。”

阿珠惬意地啜一口茶,吧嗒吧嗒嘴,连夸:“好喝好喝;真是好茶!”又对阿菊说:“尝尝吧,顶好喝顶好喝的茶!老卯心尖上的茶!”

阿菊就抿嘴笑,笑着端起茶杯,很上心地品起来。

“好喝吧?”阿珠问阿菊。

“嗯——”阿菊果然帮忙,也吧嗒吧嗒嘴,夸道,“是好喝!比红糖水还好喝哩!”

“好喝就使劲喝,喝淡了叫老卯再给咱沏新的。”阿珠鼓励阿菊,“咱俩把那罐铁观音都给他喝了。甭给他留。”

阿菊就“嗯嗯”的直点头。

“你俩来——该不是光来喝茶的吧?”我沉不住气了,我问阿珠。这个阿珠好像喝出了铁观音的茶外之味。

“当然不是光来喝茶的。”阿珠说,“俺问你,你的电视机在哪里啊?”

我说在卧室里。

阿珠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对阿菊说:“你到里间看电视去吧,俺和老卯聊聊。”

阿菊就笑笑,说:“行,俺正想看‘阳光快车道’呢!”说罢端了茶杯到我的卧室里看电视去了。

我的卧室我没收拾,尿满尿的痰盂也没往外端。这个阿珠她可真叫我难为情。

“你别皱眉头。你放心,阿菊是个顶好顶好的老实人,她不会窥视你的隐私的。”阿珠安慰我。她站起来,走到我跟前,说,“今晚穿多了。俺得脱了外套。来,帮帮俺。”我起身帮阿珠脱了她那件天蓝色的短外套,帮她挂在衣架上。一件紫红色的薄毛衣紧紧裹在阿珠身上,裹出了她的丰腴和性感。我心里孳生出了隐隐的想亲近阿珠的欲望——阿珠安在我身上的小轮子,已情不自禁地沿阿珠的轨道运行起来。

然而阿珠并没拥抱我,或者做出让我拥抱她的姿态。

我有位聪慧的女网友在她的日志里曾这样发感慨:“女人啊,当你和男人交往的时候,十个男人就有就九个在意淫你!” 我读着我当时我就觉得她是在耸人听闻,是无依据的大胆猜想,是过敏反应。就像我和阿珠,她不让我身上的轮子转动,我就停在原地,意淫是不存在的。

阿珠又端坐回沙发上, 打开她的鼓鼓囊囊的皮包包,捧出一个挺上档次的礼品盒,递给我,对我说:“看看吧,送给你的礼物。比铁观音有内涵,能永久收藏。”

我打开盒子我的心就一动: 盒里是一件沉甸甸的紫檀人物雕像!南亚风格的少女雕像,呈跪姿,细腰长身,两手掬水作洗发状,那被艺术家的夸张的手,拉长了的体态和飘逸着的长发,张扬着年轻女性的青春之美。是一曲不仅用眼,也能用心感受的凝固的生命变奏。它的线条之流畅,使我顿时萌生这样的遐想——有一位叫阿雪的舞者舞动彩绸,恰在舞成人字形的瞬间被命运之神定格,悠忽间飞到我手上,成为阿珠送来的这尊紫檀木人物雕像。雕像之美,足以用“天地造化,鬼斧神工”来形容。

“美吧?”阿珠问我。

“美;美的精致,美的叫人心疼!”我由衷的赞叹。

“那就摆在你的写字台上吧?”阿珠挪动身体,向我靠靠,对我说,“你看它的大小正适合摆放;让它陪着你读书写作,给你灵感,激发你的想象力。”

我捧着雕像我看了又看。我体验到了什么叫“爱不释手”。我想要是把它摆在写字台上,最好给它罩上个水晶玻璃罩,别让灰尘污染了它。

“老卯啊卯老师,幸福的人啊!有人爱,送你这么称心的礼品!真叫人羡慕啊!”阿珠感叹道。

我被阿珠的感叹所打动。我诧异的去看阿珠,灯光下,阿珠饱满的额头和从额际垂下的高鼻梁,呈显“t”型线条;眼窝里的眼睛黑亮;双下巴双成月牙形。阿珠五官端正具有欧洲女性的轮廓美;阿珠的眼里仿佛有盈盈泪光。阿珠的心显然有所动。

“阿珠啊,你今晚是怎么啦?这么抒情?”

“老卯啊卯老师,”阿珠用她那水汪汪的黑眼睛深情地直视着我,动情地对我说,“俺那隐藏在生命内核里的寂寞惆怅,叫俺梅雪老师对你的挚爱照亮啦,俺能不抒情吗?俺要是和你一样有人爱,一爱几十年不变,老想着俺,给俺送称心的礼品,俺甘愿把俺自己变成礼品,包成包裹到邮局发个快件,把俺自己邮给俺那心爱的人,叫他当摆件把俺摆在他的写字台上,摆一辈子俺都不嫌烦!” 

“ 阿珠啊,扯得忒远啦!”我把雕像装进盒里,还给阿珠,对阿珠说,“你的心意我领啦,可这件礼品忒贵重,我不能收。谢谢你啦!”

“你不收下你会后悔的,”阿珠突然严肃起来,“你马上就会后悔的你信不信?”

“我现在就后悔啦可我不能收啊阿珠!”我坚定地说,因为我注意到了雕像底座上的标签,上面标注:2800元。阿珠给我打工每天工钱二十元,她得干近五个月才能买这件紫檀木雕。我若收下,就等于让她白白给我五个月的干活。我就是再爱见我也不忍心留下啊!

阿珠说:“俺要是告诉你:这件礼品是俺梅雪老师托俺捎给你的呢?你收啊还是不收?啊?”

不待我反应过来,阿珠就接着说,“俺姑妈病了在县城住医院,俺去看她从一中门口走,俺正巧碰见俺梅雪老师,啦起来俺才知道你回家当了果农,咱俩是一个村。俺梅雪老师就跑步到她的办公室拿来了这件礼品,叫俺捎给你。俺梅雪老师说她春节期间往南亚旅游,专门给你买回来的,没机会给你,一直放在她的办公室的厨子里。”

“阿珠啊,你直接说明你给我就行,干吗搞得这么复杂啊?”

“那你要还是不要啊?你说话吧!”阿珠“将”了我一“军”。

“你说吧?你说我要不要吧?”我妥协了,我对阿珠说,“我听你的,”

“看看!俺说是吧?后悔了吧?——当然要啦!难道让俺再给俺梅雪老师送回去不成?!真是的!”说着,阿珠又从包包里掏出两个铁盒盒,“呶,这是铁观音茶。俺梅雪老师说你喜欢喝铁观音茶,可她有课,没工夫去买,这是俺替她买的,一块儿收起来吧!”

阿珠告诉我,她受她梅雪老师的委托带回礼品后,她就叫阿菊到我的园里打听用不用人打工。恰好我那个雇工阿英有事不能来了,我正要再雇人刨树疙瘩,她和阿菊就来了,就成功地“潜伏”进来,就取得了预期的理想的效果。

“老卯啊你个卯老师,你没想到吧?”阿珠得意地说,“俺圆满地地完成了梅雪老师交给俺的使命,把礼品送到你了手里,俺没给你在你老婆跟前造成负面影响,你说,你说你怎么感谢俺吧?啊?”

“阿珠啊,这出戏你演的够精彩啦!”我几乎要对阿珠刮目相看了。我感慨地对阿珠说,“我都叫你从头到脚蒙在鼓里啦!这样吧,明天中午你和阿菊别回家吃饭啦,我请客。”

“那可不行。”阿珠神色黯然起来,“你不知道俺的具体情况。俺到你这里来打工俺还费了很大的劲,在电话里和俺对象吵了一架。他坚决不同意,说俺挣得这点钱还不够打发叫花子的,说俺是犯贱;俺说这不是挣钱多少的事,俺说马克思说过,就是到了共产主义,劳动也是人生的第一需要;俺说适度的体力劳动对俺的身心健康都有好处。他没挣过俺。···吃你的请,必须有一个在三婶跟前说的过去的理由,要不又是惹麻烦。”

“对了,你给我说过啦你对象在外国打工——在哪个国家来?啊?”

“在南美洲的洪都拉斯。”

“怎么跑的那么远啊?”

“他哥是国家级的对外工程承包商,他跟着他哥开车。”

“开车能挣多少钱啊?他口气那么大?”

“前几天才汇回四十万。”

“你也真是,你又不缺钱,你说你来我这里刨树疙瘩受累有多不值!”

“你这个老卯!你怎么也是俗人?!俺要是为了钱,你就是让俺每天单单往你的园里跑一趟,白白来拿二十元俺也不来!俺是来和你重续师生关系,请你指导俺写作的。”

“是这样啊?不过啊阿珠你会失望的。”我惭愧地对阿珠说,“其实你对生活的感受能力比我强多啦!”

“也许吧。不过俺能感受的到,你爱读古文喜欢诗经易经,文字功底好,心也蛮博大——比俺的心博大,只要你重新启动理想的航船,而俺又赶巧搭载上,说不定能和你一块驰往理想的彼岸。”

“你是说你我都做作家梦?”

“不行吗?不能做吗?作家的位子高不可攀吗?这几年俺几乎天天读书,从上个世纪末的痞子文学王朔,到眼下朱文的《我爱美元》,还有徐则臣的《跑步穿过中关村》,再加上上海的安妮宝贝。你说,你说俺谁的书没读过?经过比较,俺不仅看到了文学创作的个性化越来越活跃,俺还发现,就是最享盛誉的作家的作品,也不都是精品,有的也是稀汤寡水的。还有铁凝王安忆池莉毕淑梅她们,要是从整体和她们比,也许俺不能望其项背,可是要是写农村留守女人,他们就不一定写过俺!他们之中有谁像俺一样了解留守女人?体验过留守女人,本身就是留守女人?!啊?你说俺说的对不对?!”

阿珠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期待地注视着我,目光闪耀出炙热的火花,只一闪就激活了我疲软的心。我豪气地对阿珠说:“你说的对!‘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作家也不是天生的。”

“老卯啊你个老师,你可觉醒啦!”阿珠扳着我的肩把我扳得近近的,扎扎实实亲了我一下,没待我反应过来和她互动,她就又推开我,从她的包包里掏出一摞打印稿,递给我对我说:“俺写了个中篇,题材是再现农村留守女人婚外情的,题目叫《梦断蒿莱》,你看看吧?你给俺掂量掂量,看看够不够分量。咱没能力写出精品,至少写个合格品,对得起读者,对得起留守女人,你说是吧,老卯卯老师?”

我接过稿件我正要翻阅,电话铃响了。电话机在阿珠身旁的茶几上,阿珠扭身就把电话摸起来放在耳朵旁。阿珠的这一举动惊了我一身冷汗——我估摸电话是我老伴打来的——自我进了果园当了果农以后,我已迅即被主流社会边沿化了,我几乎没有了朋友,更是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连电话也是有数的几个人——儿子和在省城工作的弟弟给我打;自老伴回娘家以来,又多了老伴的电话。若是阿珠接了我老伴打来的电话,在我老伴眼里我别说我不是柳下惠,我就是柳下惠我就是浑身是嘴,我也解释不清了。去年阿雪来看我,送走阿雪后,我老伴就口气严肃地警告我,对我说:“你这个糟老头子你给我听好:你要是敢有花心我饶不了你!”我那老伴我可惹不起。

好在有惊无险。阿珠只是接听并没回话。我上前给她要电话听筒,她还这手转到那手里,耍了我两个来回才给我。她故意捣乱恶作剧。

“老卯啊,谁在咱家里啊?”我老伴问我。

“没有人啊。就我自己。”

“没说实话吧?我刚才听见电话上有喘气的声音,可又迟迟不说话,不像是你。”

“噢。是我。我刚才想打喷嚏,可打不出来,憋的说不出话来。”我撒了个谎。

阿珠见我撒谎阿珠乐得歪在了沙发上直朝我扮怪模样。我一再朝她瞪眼示意,怕她笑出声来。她才收起身体,靠近我歪着头听电话里我老伴在讲什么。我往外推她,她干脆伸胳膊搂住我的腰。我怕她闹出动静只好由着她。

“行。我就信你这一次。”我老伴宽宏大量的对我说,接着问我,“阿珠和阿菊刨树疙瘩的刨完了吗?”

“刨完了。我安排她俩整地准备种水果型甜玉米呢。”

“你没趁我不在家你朝阿珠套近乎吧?”我老伴问我。

“哪里话啊!人家阿珠又年轻又好看,我就是想向人家套近乎,人家也不会理我啊!像我这种糟老头,集贸市场上满眼都是,没人稀罕的,你就放心吧!”

阿珠听我这么说又乐了,乐得伏在我的背上吃吃地笑,搂在我腰里的手狠狠地扭了我一下。我从阿珠的动态里和笑靨上感受出了阿珠的单纯。阿珠是单纯的。阿珠的单纯就表现在她身上有孩子的气息。她不像一般的农妇,不把男女间的肢体接触视为暧昧。

“嗯,你还算有自知之明。不过——”“我老伴说加重了语气,说,“不过那个阿珠可不是安分之人!我发现阿珠看你的时候那眼神贼贼的,就像牲口贩子在牲口市上打量牲口。你不会叫她当驴牵了你去给她推磨吧?”

“孩他娘啊,你这话要是叫人家阿珠知道了,人家阿珠可不愿意咱啊。你说,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吧?咱不说人家啦,行吧?”

“怎么啦?我说说阿珠你就心痛啦?除非你告诉阿珠,要不阿珠她怎么知道我说她呢!啊,你说是吧?”

“也是。她阿珠又不是神,不会知道的。不过你打电话就是告诉我阿珠是驴贩子吗?”

“那到不是。我是告诉你:明天我一早坐车回家,你下午三点去车站接我。”

“好啊,回来吧,这几天我想你想的可厉害啦。”我捡好听的话朝我老伴甜蜜蜜,“你不在家我的感觉就像走夜路呢,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

“嗯嗯,我知道。我不在家你吃不好喝不好。只要你没向阿珠套近乎,没背着我和阿雪旧情复燃,我回去我就给你烹小鲜鱼犒劳你,给你当酒肴。就这样吧,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我放下电话我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我就觉得很累——这些年来我背着我老伴我想阿雪想得我心累,累得我时不时的在我的果园里转圈圈,像跋涉在荒原上的独行者,只能跋涉没有别的选择。我就想我不能再让阿珠走进我的人生里面来了,那样的话我会活得更累,早晚会累得趴在荒原上歇息而爬不起来。我曾冷静的评估过我自己:我是懦夫,我既没有爱人的能力,也不配被爱;我没当成作家,我是失败的果农,这与我的性格有关。

“你累了吧老卯卯老师?”阿珠关切地问我。阿珠对客体事物有超常的感应力。她握住我的手对我说,“你的心就像一头驴,俺梅雪老师和你老婆就是两跺干草,驴彷徨在两跺干草之间,累啊,早晚累趴你。你休息吧,俺和阿菊也该走啦。再晚了三婶会问的。”

“阿珠啊,三婶是吗人啊?这么牵动你的神经?”

“长辈,监护人,家政服务员,保姆···等等,一个多功能女性复合体吧!”阿珠珠告诉我,三婶是她对象花钱给她请的陪护人,一个健壮的中年女人,也是打工族的留守女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吃住在她家,给她提供全天候服务;更深一层的隐形任务是看着她避免她招惹男人和男人招惹她,保障她恪守妇道。“知道了吧老卯卯老师?知道俺为什么老拉阿菊作陪衬了吧?有阿菊陪着三婶才放心,才不至于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复杂的事情恶性化。你说是吧老卯卯老师?!”

“你老公和你三婶有点过分了吧?”

“那又有什么呢!俺反正没有情人和男朋友,不怕三婶监督和制约,家务由三婶料理反倒省了俺的心,俺就不受干扰的体验孤独,品味寂寞;看书、做梦;这几年俺把俺熟悉的咱村的外村的俺娘家那个村的女人,还有中学和小学的女同学,有好几十个吧,都挨个过了‘电影’,看清了她们命运的共性和个性,俺就想写写她们···”

“你倒是怪洒脱,随遇而安,高人啊!”

“不随遇而安又能怎么样呢?离婚?——没想过。把三婶驱逐出去?——没必要。人生要是能从头另来的话,俺倒是想嫁个果农过日子。嫁个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的果农和他终日厮守朝夕相处,事业、情爱、性爱完美相融···哎,俺问你,那样的话俺要是嫁给你你要俺吧?啊?假设你既不认识梅雪也没未婚妻的话?”

“阿珠啊,假设是不存在。天不早了,要是没别的事的话你和阿菊就走吧?我好看看你的大作。行吧?”

“怎么不行呢!行啊!不过俺对你还有个小小的要求,看看你能不能满足俺啊?”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表态说。

“你亲亲俺吧?你要带着深厚的情感亲吻俺,时间不能少于五十秒钟;你要是不听话,俺就按电话的回馈键,给你老婆打电话,告诉她俺是阿珠,俺是正派女人,俺不是驴贩子;俺到你家来俺不是来牵驴给俺推磨的;俺是受人之托给老卯传递相思礼物的。俺也不是自己单独来的,有阿菊作证。”说到这里,阿珠嘴角露出孩童般的微笑,“俺闭上眼俺倒计时,从十倒到一,俺要是数到零你要是没动弹,那么你后悔也晚了,俺立马就在电话上和你老婆沟通沟通,你信不信?”

阿珠站起来站在我跟前,对我说:“驴,起来,起来亲亲驴贩子。”

阿珠就闭了眼等我亲吻她,嘴里开始数数:“十、九、八、七···”

我起身我轻轻拢住阿珠的腰。我轻轻吻上阿珠的额。

(七)阿珠的两手板住我的肩膀上,越扳越紧,像用杠杆撬动我身上的轮子,使我无法抗拒,只能紧紧贴近她;她的小腹钟摆似的有节奏的触击我的小腹,传递肢体讯号。我浑身发热,意识逐渐朦胧——又由朦胧逐渐清晰:我脑海里出现一片无垠的碧绿,那是清明时节的麦田。我看见我在守护渠道浇麦子,以使渠水顺畅的流进麦田里——麦田中间,麦田那头,都有人负责浇麦。

我看见一个女孩从地那头朝我走来。走到我跟前,是阿雪。

“卯哥,过几天我就回城。”阿雪对我说。

“想家啦?”我问。

“回去就不回来了。我爸问好了知青办的领导了,同意我提前回城;我回去回一中复读,准备考大学。”

我的心即可就像压上了一块千斤大石头,有一种快要窒息的痛楚在我周身蔓延;我转过身去我不看阿雪我装着往远处看。我的眼里流出了滚烫的泪,滴在脚下的泥土上,和泥土发生剧烈反应,发出哔哔啵啵的脆响——那种声音极像小麦拔节的脆响;但我知道那不是小麦拔节的声音,因为它是从我的心上传出来的,我的心正不负重压在一点一点破碎。我的心自那一年就碎了,只是没散落就是。这些年来我的心一直是带病工作。

阿雪感受到了我的刻骨悲痛。她拥抱住我,对我说:“卯哥,等着我···”

那一年阿雪十七岁,下乡知靑;一个清秀文弱的女孩。

那一年我二十七岁,一个农村穷小子。

阿雪下乡十个月,都是我带着她干农活。我竟荒唐地爱上了阿雪。

阿雪走了。回城复读准备参加高考去了。

我也打起铺盖卷离开家乡,去了几百公里外的沂蒙深山深处的一个兵工厂建设工地,当了“亦工亦农”的“工人”。尽管我知道我和阿雪是曾经相交过的两条射线,交点过后只能离的越来越远;可我仍怀了渺茫的期望往前走。我想混个好前程,缩小和阿雪的差距。

我等了阿雪五年。当阿雪大学毕业到县一中工作,最终有了感情归宿,使我的心全部陷入黑暗之后,我又打起铺盖卷,返回了我的家乡。我仍是农民。那年我已三十二岁,胡子拉碴须发蓬乱满脸沧桑。其时农村已经分了土地。我家的地,恰巧就在我和阿雪浇过的那块麦田上。当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我常常走神我常常不由地丢下手里的农具来回走动,脚下走出了一条细瘦的小路。可它并不向远方延展,它是一条绳,它牢牢地拴住了我。

“卯哥啊,你这样下去,我的心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阿雪对我说。阿雪下乡来看我。阿雪告诉我她就要结婚了,旅行结婚。阿雪临走时劝我结婚成家,她攥住我的手对我说:“卯哥啊,我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我希望你身边有个善良美丽的我称作‘嫂子’的女人陪着你。”可我感到我老了,特别是我的心老了。成不成家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了。更何况,像我那么大的年龄,在农村,在那个年代,就是想找媳妇,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我母亲为此愁白了头发,请了个风水先生到我家去看风水,那人说大门里的那棵花椒树挡了道,挡住了新媳妇的脚步。我父亲二话没说,拿起镢头就把那棵花椒树刨了。我父母宁肯不要花椒树,也不允许花椒树妨碍自己的儿子找媳妇。那可是棵勤快的花椒树啊,每年都结一提篮红彤彤的花椒果,足足够我们全家吃一年。无辜的花椒树啊!

刨去花椒树的第二天下午我在地里除草。我看见不远处的公路上,一辆公交车一停就开走了,车上下来个女青年。那个女青年直奔我而来,老远就朝我打招呼:“喂,老乡,请问往东山望村怎么走啊?”

我听着声音耳熟可我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我随口回答:“我就是东山望村的,请问你找谁啊?”

那女青年跨进俩步,稍一犹豫,试探地说:“卯哥啊,是你吗?你是卯哥吗”

“是啊,我是老卯!”我想起是谁来了。我对她说:“阿珺啊,你怎么来啦?!”

阿珺是我在兵工厂基建工地工作时的同事。她是广播室的广播员,我是广播室通讯报道员兼编辑。我和她在一块儿工作了整整五年。我辞职回乡时她正回家探亲办理回城手续;她也是知青,因被从知青点抽调参加三线建设,延宕了回城。她的出现使我深感意外。

阿珺扔下手里的包包张开双臂像飞翔的小鸟一样朝我跑来,跑到我跟前差一点就要拥抱我了。她摇晃着我的胳膊兴奋的说:“我一路上我都发愁。我愁着不好找你。没想到我一下车就找到了你!我真幸运啊!”阿珺两颊红晕像点了胭脂,眼睛亮晶晶的像黑宝石。阿珺长得非常漂亮。阿珺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有个追求的小伙我认识,不仅人特帅篮球打得好,家庭背景也不错,可阿珺要回城,一直没有谈恋爱。阿珺是干部子女。

我替阿珺捡起包包我替她背着。我对阿珺说:“阿珺啊,你就不该来,这里又偏僻又贫穷,不是你来的地方。”

阿珺说:“我回厂后我才知道你辞职了。一下子看不见你了听不见你吹笛子吹《黄河边的故事》了,心里就空落落的。我去你吹笛子的溪边散步,发现你的笛子挂在溪边的柳树上。我就决心在回城之前来看看你,把笛子给你送回来。卯哥啊,你更瘦啦,也更显老啦!”

我领阿珺回了家。

我母亲攥住阿珺的手端详了又端详。

我母亲感慨的说:“你说人家那个风水先生怎么就那么灵呢!昨天才刨了花椒树,今天俺儿就领回来了个俊闺女。”

阿珺应我母亲的挽留在我家住了几天。我家穷没有珍肴美味招待阿珺,我母亲天天给阿珺烙青菜馅饼。阿珺说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馅饼。阿珺陪我下地干活。晚上,我坐在平房顶上吹笛子吹《黄河边的故事》,那是一首叙述爱情的笛子独奏曲。阿珺坐在我身旁听。阿珺告诉我,她爱上了我母亲,离不开我母亲了,她说她不回城了,嫁给我。是阿珺解开了我脚上那条细瘦的小路化成的绳子打上的结,使我迈开了人生的步子;是阿珺推开了我心里那扇紧闭的门使心里晒进了阳光;是阿珺用她的爱情胶水粘结住了我破碎的心,使我的心得以恢复功能能有力地跳动。

阿珺就是我现在的老伴。

经过近三十年的“围城”磨练,阿珺已理所当然地成为我的“内当家”;她不再叫我“卯哥”,而是叫我“老头子”,不高兴时则叫我“糟老头子”。

(八) 好啦,五十秒够啦!”阿珠晃晃我的肩,“你怎么木木的啊?大脑漫游到哪里去啦?啊!”

我实话实说。我告诉我想起了从前。

“又想俺梅雪老师了吧?看来俺这‘黑洞’引力并不超强啊!”阿珠拍拍我的脸颊,说,“没吸住你啊!俺听听你的心跳得厉害吧?要是不厉害,那就说明你的胸膛里让俺梅雪老师都占满啦,心二没有大幅度跳动的空间啦!”阿珠两手扣在我腰上,把耳朵贴紧我的胸膛。她还真听起我的心跳来。这个阿珠名堂可真多,多得出乎我的意料。

阿珠把头伏在我胸前倾听我的心跳。我的心跳骤然加剧,跳得咚咚响。阿珠的热乎乎的气息直冲我的脸,那是成熟女人发出的对男人极具诱惑力的气息。阿珠安在我身上的小轮子转动起来——我的垂着的手不由地从阿珠胸下环抱起来,向松软处探索;头也不由地低下去,欲吻阿珠肥嘟嘟的脖颈。可就在这时候,阿珠耳后的一颗豆大的朱砂痣进入我的眼帘,启开了我心里尘封的记忆,一首自由诗的断句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橡皮啊,

你日渐消瘦, 

一直消瘦到‘香消玉殒’,

命运注定,你只为别人纠错,

而生,而死···”

这是中学生阿珠写的题目叫《橡皮三题》的诗。我辅导阿珠和阿珠的同学创作课的情景,顿时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看见阿珠伏在课桌上读书作文;阿珠耳后有颗朱砂痣;阿珠拿着她写的诗让我看的时候,她的额头光洁明亮几乎能照出人影;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呈桃花的颜色;她的眼睛黑亮黑亮如同燃烧着黑色的火苗···少女阿珠青葱圆润,像正在灌浆的嫩玉米,掐一下就能冒出水来。

“什么是青春?青春就是春风里的花骨朵啊,”阿雪沿着我的目光去看阿珠,感叹道,“它想开,你摁都摁不住!”

阿珠那一年十八岁,人生里最最美好的岁月;那一年的我三十五岁,我当时我就感到我老了,因为县文化局给我要编制的报告打上去以后,县政府编委办公室迟迟不给我下编制,就是认为我年龄偏大——其实,现在回首去看那时的我也算年轻——很年轻。现在的我才真的要老了。阿珠也不再青葱。

时光易逝人生易老的感慨油然而生,促使我放弃了同阿珠共度爱河的欲望。我的手轻轻从阿珠的胸部移出,捧住阿珠的两颊把阿珠的头轻轻捧起。我看着阿珠的黑眼睛我轻轻吟咏道——

“橡皮啊,

有香味的橡皮,

你就像玫瑰方糖;

可是,可是—— 

伸向方糖的手,是被诱惑,

而紧捏橡皮的手,是为了完善自己···”

阿珠的黑眼睛怔怔地盯着我,疑惑地问:“卯老师,你真的记得我?真的?!”

我点点头。我把手轻轻伸到阿珠的耳后,捻捻那颗朱砂痣,我继续吟咏——

“橡皮啊,不管你有没有香味,

我都愿意由你终生相伴,

常将我的心灵擦拭···”

“卯老师,你——你真记得我啊!”

我点点头。

阿珠的眼里溢出了泪珠。

阿珠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把头伏在我的胸上呜呜地哭起来。

卧室的门“哐”一声开了,阿菊一个踉跄冲出来,面露惊恐,结结巴巴地问阿珠:“你,你,你啊,你怎么啦?!”

阿珠不理阿菊,仍呜呜地哭。

我轻轻地拍拍阿珠的背以示安慰。

阿珠哭够了,缓缓地抬起头,幽幽地对我说:“卯老师,俺怀念俺的中学时代!”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要是人生能从头再来,俺宁肯嫁给果农,只要他善良,只要他爱读书,只要他自食其力,能和俺一辈子不离不弃~~~”

我又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表示很理解。

“阿珠,”阿菊拉拉阿珠的毛衣下摆,对阿珠说,“咱走吧,天不早了。”

“走?”阿珠扭身对阿菊说,“你就是知道走!俺问你,你不在里屋看电视,谁让你出来的?啊?”

“俺哪有心情看电视啊!“阿菊委屈地说,“俺听见你哭,俺心思你叫老卯···”阿菊看看我,没把话说完。

“老卯怎么啦?”阿珠不高兴了,冲阿菊说,“老卯又不是饿狼,能把我吃了!真是的!”

“俺一直盯着墙上的挂钟看时间。都两个钟头了,你和老卯办什么事也该办完了吧?可你哭——你哭什么啊?叫老卯把你弄疼啦?!”

“行啦!别说啦!什么‘疼了疼了’的,多瘆人哪!你以为俺是[ch*]女新婚啊,一戳就疼?给你说吧,俺和老卯根本没办那种事呢!你自己走吧,你回去对三婶说,就说俺哥打来的电话,俺哥告诉俺俺姑妈又犯病啦,俺打的进城去医院看俺姑妈去啦!——俺要留在老卯的果园里体验体验一y*情的滋味。”

阿菊闻言脸色陡变——像夜行人遇到鬼,吓得脸上没了血色,惨白。她哭腔啦调地说:“姑奶奶啊,你饶了俺吧?!”

“胆小鬼!”阿珠轻蔑地说,“你还给俺说什么想找个相好的过过瘾哩,就凭你这老鼠胆你敢找相好的?做你的梦去吧!”

阿菊几乎哭了,她说:“阿珠啊,你别吓唬俺啦,行吧?求求你啦,咱走吧!”

“行啦,”阿珠不耐烦了,对阿菊说,“走,俺跟你走就是!你别小胆气啦!反正老卯拥抱了俺亲吻了俺啦——这就表示他是俺的情人啦,今晚不能一y*情,以后还有时间和机会。哎——,老卯,”阿珠问我,“你说是吧你是俺的情人啦?啊?”

“噹——噹——”洪亮悠扬余音缭绕的钟声传来,我的果园隔壁的镇中学的学生下晚自习了。

“阿珠啊,快回家吧,天真的忒晚啦!”我催促阿珠。

“你也是个小胆气!”阿珠不屑地朝我一挥手,“你把外套给俺拿个来帮俺穿上!”

我帮阿珠穿上外套,把包包帮她挎到胳膊上。阿珠扭身出了屋。我赶紧拿手电筒给她照路。阿菊紧随其后。我送阿珠和阿菊出了园门,待我要关门时阿珠又扭回身来,悄悄对我说:“你抱抱俺试试俺有多沉,行吧?”

我把手电掖进口袋里双手环于阿珠腰间,两手在她背后扣紧,一用力,就把她抱了起来,转了个圈,说:“有五十公斤吧?”

“你个老卯卯老师你真行——还真会讨好女人哩!告诉你吧,俺今天早晨称体重来,整一百三十五斤,比才来轻了五斤!俺争取再减十斤···你个老卯卯老师,俺可不许你在你老婆跟前说俺的坏话,叫你老婆炒了俺的鱿鱼,耽误了俺打工减肥···”

“怎么会呢!只要你使劲干活,肯定不会!相信你一定能减成苗条淑女。”

阿珠说:“俺要是不使劲给你干呢你个小地主?你不懂管理你个卯老师···不过你搞女人你还挺内行哩,你隔着衣裳抚摸俺还差一点把俺抚摸晕呼了!老卯啊,俺真想和你一y*情哩!——俺这一辈子是别想什么‘白马王子’啦!俺看俺找情人俺是找不着极品和精品男人啦,你老卯只能勉强算个上品···不过要不是你教过俺,你还记得俺,你是俺青春岁月的见证人,你就是上品俺也不喜理你哩老卯卯老师!”

“快走吧,”我催促阿雪,“阿菊等着你呢!”

阿珠和阿菊走了,消失在夜幕里。

(九)我关好园门我回到屋里。我倚歪在沙发里我感到很累。

我想睡觉。可我不能睡。我倚歪了一阵我又坐端正。我捧起茶几上的紫檀木雕我想,得编个理由才行;编个适当的理由才能在老伴的眼皮底下,把这尊少女雕像摆在我的书桌上。否则,只能把它藏起来——可藏起来就多了一份心事,掩饰心事会累,很累。我知道我是小人物,我的心并不像阿珠说的“博大”而是很小,小得藏不下一件木雕少女。

放下雕像我又拿起阿珠的《梦断蒿莱》小说样稿,心想,不能告诉老伴这是阿珠创作的中篇小说。否则,老伴探究起来,简单的事情会复杂化。凡复杂化了的事情总是说不清道不明,叫人烦恼不已。

于是,我就想着怎样编造理由,把这两件事都在我老伴跟前搪塞过去。我就感觉很累。心累。累得我迷迷糊糊靠在沙发里睡着了,进入了梦乡。我梦见阿雪离我而去,连续回头看我可越走越远。我泪流满面我胸中发出哔哔波波的声响,那是我的心破裂的声音。阿珺掀起衣襟为我拭泪。阿珠站在旁边怜悯地看着我,她的额头明净光亮像镜子能映出人影(2011、3、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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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格子调推荐:格子调
☆ 编辑点评 ☆
格子调点评:

文笔细腻,人物刻画鲜明,人物性格突出,字句沉稳,笔酣墨饱。利用老卯的果园子这个环境,着重描写老卯与阿珠之间的接触,继而又带出老卯与初恋情人之间,与妻子之间的故事。“老婆情人驴贩子”,这三个人与老卯之间的关系就在这不瘟不火不缓不急中娓娓铺陈。非常好的小说,推出共赏,细细品味其中意味。

文章评论共[12]个
格子调-评论

很是欣赏朋友的风格,问好朋友,祝写作愉快。at:2012年08月31日 早上8:28

爱阿展-回复谢谢。 at:2012年08月31日 上午10:07

走出沼泽地-评论

好小说,欣赏!问好朋友,期待更多!at:2012年08月31日 早上9:50

爱阿展-回复谢谢。 at:2012年08月31日 上午10:06

走出沼泽地-评论

再赏佳作,非常不错!希望朋友多给小说版赐稿!at:2012年08月31日 中午2:17

爱阿展-回复嗯。谢谢。 at:2012年08月31日 中午2:41

绍庆-评论

拜读佳品,问好!(:012)(:012)(:012)at:2012年08月31日 下午3:30

爱阿展-回复谢谢! at:2012年09月01日 清晨7:43

月下的清辉-评论

欣赏不错的小说,晚上好。at:2012年08月31日 晚上9:43

爱阿展-回复谢谢! at:2012年09月01日 清晨7:37

紫竹心-评论

细腻 耐回味at:2012年08月31日 晚上11:12

爱阿展-回复谢谢。 at:2012年09月01日 清晨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