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以至延续到八十年代初,当地流行一种习俗:“换亲”。而换亲的对象往往不是成份高,就是家境贫寒,或者孩子自身有缺陷。所谓的“换亲”,即把各自的女儿嫁给对方做媳妇,自己的儿子,也是对方的女婿,这样互换联姻。嫁妆各买各的,还省去了彩礼钱。还有一种就是三拐亲,也是亲上加亲。譬如张家娶了李家的闺女做媳妇,李家的娶了王家的女儿做媳妇,而王家又娶了张家的次女做媳妇,这样亲戚又拐回来了,三家都不敢大兴彩礼之风。否则,三家都会让自己的亲家向对方索要彩礼。
(一)
在美丽富饶的淮河岸边,有一对姐妹俩,姐姐叫金桂,妹妹叫银桂。姐妹俩貌若天仙,每日里形影不离,人称“姊妹花”。
其父号称“九千岁”,因排行老九,做事好精打细算,常被人称为“精明人”。转眼姊妹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无奈由于自己家庭在解放前是地主,在那个有成份论的年代,儿子名叫金成,人称“美男子”,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尽管一表人才,至今还没有对象。
金成的大妹妹金桂个子高挑,生就杨柳细腰,鹅蛋形的脸庞,丹凤眼,柳叶眉,皮肤白里透红,一笑两腮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妹妹银桂瓜子脸,细长的眉毛,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她属淑女型,温柔的如一潭清水。姐姐金桂性格柔中带刚,刚柔相济,与妹妹银桂的性格形成很大的反差,奇怪的是姊妹俩竟要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金桂今年二十五岁,比银桂大四五岁,银桂对她是百依百顺。
九千岁整日里闷闷不乐,虽然人前喜欢胡吹乱砍,满嘴跑马,没人的时候,不免愁肠百结,唉声叹气。媒人曾多次上门提亲,大女儿金桂至死不从,甚至连一面都不愿见,九千岁只可作罢。;因男方比金桂大七八岁,与银桂年龄悬殊过大,九千岁从未想过用二女儿给儿子换亲。再说,银桂上面还有个姐姐,姐姐若不愿做出牺牲,硬把妹妹嫁出去,日后会落孩子抱怨的。
(二)
这一天,九千岁和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洗漱完毕,卷一锅旱烟枪,坐在门前的石凳子上“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袋。老伴在厨房里忙着做一家人的早饭。忽听门前的喜鹊“喳”、“喳”地叫起来。九千岁精神为之一震。自言自语地说:
“咦!莫非有贵客临门?”果不其然,大清早,真有贵客匆匆赶来。九千岁还未见人影,但闻其声:
“九千岁,你早啊!”
来者是个年已六旬的老太婆,走路十分劲道。她长年与人保媒,并以此为营生。媒婆是乡间的红娘,不收钱,也不讲究吃喝。待新媳妇娶进门,东家打点烟酒糖果之类的东西作为酬谢。只为促成一桩好姻缘,能增十年长寿。她到九千岁家已不下于十个来回了。她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习惯性夹着一根香烟,手指已被烟熏得黄歪歪的,如秋天霜打的茄子。满脸堆着笑露出一排被烟熏得乌黑锃亮的牙齿。
九千岁闻声站了起来,迎上去。来人冲着九千岁一抱拳:
“恭喜九千岁!贺喜九千岁!”
“老姐姐,你说笑了。喜从何来呀?”九千岁淡淡地说。
“离此十来里路,有一户人家的儿子和闺女与你家俩孩子非常般配。男孩长得帅气,与你家大闺女同庚。女孩更小,比你家儿子还小十岁呢,今年才十八岁。因为家穷,娶不起媳妇想换亲。”
那年头穷人就怕说穷,一提到“穷”字,媒婆心里便来了气:
“穷怕啥,只要孩子正干就行。我已把你家的情况跟人家说了,人家没意见。只等你家回个话,双方家长和子女相互之间见个面,立马就能把婚事给办了。”
媒婆一顿眉飞色舞的游说,嘴里唾沫星子乱溅。九千岁只听得心花怒放,然后一拍大腿:
“好!老姐姐,你说咋办就咋办!”
拟定好日子,喜期就快了。眨眼之间到了大喜之日。
九千岁大摆宴席,宴请宾朋及四邻乡亲。大院内,大红灯笼高高挂,屋里屋外贴满了大红喜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九千岁精神瞿烁,手里擎着旱烟袋,走路故意一摇三晃,一边给来客作揖致谢,一边眯着眼睛抽旱烟,吞云吐雾打哈哈。双方早就定好了时辰,让姑娘同时出嫁。
录机里播放着时兴的流行歌曲:“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三)
忙乱中谁也没注意到金桂竟不在房里,都以为她在忙活呢。这一错可就错点了鸳鸯谱。
这下可就炸开了锅。一家人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找不到金桂的人影,这丫头竟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了。问和她同睡一间屋的银桂,银桂支支吾吾,一会儿说她不知道,一会儿又说她姐昨晚就走了。不让她告诉家里人,怕影响哥哥娶亲。可怜那位新郎哥一个人蹲在新房的墙角落里,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不管外面怎样喧哗,头再也没有抬起来。一行热泪悄悄地滑落了下来。他的情绪已跌入低谷。
九千岁经不住这突如起来的打击,闻讯一下子瘫倒在地。全家人乱作了一团。贺喜的宾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大家议论纷纷。人们七手八脚,把昏死过去的九千岁弄醒了。九千岁醒来后,一声长叹!呼天抢地!他边哭边嚷:
“傻呀,闺女!你不肯嫁到人家去,人家怎会把女儿嫁到咱家来呀。”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提议让二丫头银桂替代大姐金桂出嫁。九千岁听后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金桂都不愿意去,银桂又怎会去。这回我的这张老脸丢大了。都是我前世做的孽呀,活该我今生娶不到媳妇。”九千岁老泪纵横。
九千岁的话无意中使人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人们不禁扪心自问,造成今天这种混乱局面到底是谁之过?是金桂?还是九千岁?都不是。小时候,他们没有名字,“地主羔子”便是他们的代名词。
“地主羔子”怎么了?他们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也需要恋爱,需要结婚生子,需要成家立业。他们同样需要得到别人的尊重!人们仿佛第一次感受到关于人的“称谓”可怕性!
这时,媒婆急中生智,给银桂妈递了个眼色,往银桂那屋指了指。老人家顿时心领神会,慑手慑脚地来到金桂和银桂住的西厢房,而新房就布置在东厢房。此时,新房内只有新郎独自一人蜷缩在墙角里。
(四)
银桂坐在床上,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那张秀气的脸上充满着怨恨。她恨姐姐不辞而别,差点要了父亲的性命。假如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往后他们怎么办? 平日里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母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哥哥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好不容易找了一位好姑娘,人家不嫌哥年龄大。愿意跟哥 成亲,可她这一走,哥哥今后的路怎么走,肯定要打光棍了。她忽然回想起陪哥哥、姐姐一块相亲时的那一幕,有时偶尔会想起就觉得心“咚、咚”地直跳,就象里面揣着个小兔子似的。
曾记得,那一天相亲,她和姐姐坐在一起。那个男人用一双热切的眼光望着姐姐,而姐姐把脸扭在一旁,不搭理人家。而那人出于礼貌对银桂点了一下头,她惊慌失措,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傻呆呆地竟冲着那人莞尔一笑,双颊飞上两朵红云。不料那人亦含情脉脉地看了她一眼,她一阵脸红心热。有时晚上失眠常常会想起。她觉得那人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嘛,一脸正气呢。她搞不懂姐姐为什么不喜欢他,却偏偏喜欢上了同村的一个小伙子。他有什么好呀,不就去参了军吗?谁知人家还会不会等她呢。有时,天真地想着若不是父命难违,她都愿意嫁这样的男人。
金桂和银桂姐妹俩是一对非常要好的姐妹,金桂对银桂无话不说,只是再三叮嘱她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她们的父母。银桂一向对姐姐忠心耿耿。她也曾把她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姐姐,并劝姐姐回心转意。姐姐对她说:
“如果你喜欢他,就大胆的嫁给他。”
“那怎么行!”银桂立马表示反对。
“怎么不行?!”金桂说完这句话时,银桂低下了头,没吭声。金桂接着说:
“女人活着不光是只为了找个男人嫁出去。而是要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并且自己也爱他的男人。”银桂听姐姐这么一说,若有所思,恍惚之中好象想起了什么。
只是姐妹俩谁也没下定决心。银桂只当作说说而已。她只牢记姐姐的一句话:不管等多久,她都要等哥哥先结婚了,再办自己的婚事。
银桂看见母亲进来,心中就已明白了大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当母亲问她愿不愿意替姐姐出嫁时,她还是免不了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半天没出声。过了一会才点了一下头。
(五)
当媒婆听说银桂愿意替姐姐出嫁,喜出望外:
“大的换小的,对方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保了一辈子的媒,今天算是遇上了天缘。这是上天的造化,天作的媒。凡人谁也别想拆散他们。”
九千岁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媒婆去和对方通融了一下。金桂的出走,使他封建顽固的旧思想体系受到了重创,也使他清醒了许多。男人不光是要娶老婆,而且要找一个喜欢自己或自己喜欢的女人。至此,他才真正明白包办婚姻就象溜溜瓶,一不小心就会打得粉碎。
十几里的乡间小路,车来车往,媒婆很快就回来了。对方虽有点惊诧,事已至此也没说什么。那家儿子一听,要把妹妹银桂嫁给他,喜从中来。相比金桂的刚烈果敢,银桂的温柔贤淑深深地打动了他。只是当初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不敢造次。银桂从此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六)
金桂天生有一种叛逆心理。她在新婚前,早就买好了火车票,于新婚前夕登上了通向幸福的列车,寻找自己的真爱去了。她和心爱的人早就约好到部队结婚。
她于哥哥大婚当天晚上抵达部队驻地,部队早就布置好了婚礼现场。大家都在翘首以待。新郎一身戎装,英姿勃发,胸前佩戴一朵大红花。他给金桂披上了婚纱,并为金桂戴上了大红花。新娘的美艳使他沉浸在幸福和甜蜜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情不自禁地搂着新娘给了她深深地一吻。这一吻,包含了对金桂无限爱恋之情;这一吻,让相爱的一对年轻人等待了二十五年。
顿时,全场响起了爆发了热烈的掌声。部队连首长为这对新人举办了一场既简单又隆重的特殊婚礼。
他们从青梅竹马至今已二十五个春秋,而男孩子同样不顾父母的反对,与金桂喜结良缘。他说:“我们先斩后奏。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他的父母会理解并宽容他们的。”那时,男女双方结为夫妇不需要办理结婚证明。而金桂已把家里的户口本偷偷地塞进了包里,准备回去后办结婚证。新婚过后,金桂在部队小住几日,稍事休息。他们便双双回家乡度蜜月。
三对新人通过自身努力,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如意伴侣。是夜,他们各自沉浸在爱河里,鸳鸯戏水。生生世世不分离。
后记:《姊妹花》这个故事当年虽风靡一时传为佳话,而“换亲”已随着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的姥姥家在解放前是地主。我的表哥和远房表哥,都是因为成份高而找不到对象,采用换亲这种形式;我的七叔因家境贫寒而娶不到老婆。也是通过换亲才成家立业。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旧时代在他们心灵深处烙下了很深的烙印,值得庆幸的是,如今他们都上了幸福生活,而他们的子女皆小有成就。表哥不无感慨地说:“还是共[chan*]党好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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