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现代化别墅,整体布局很是考究。房子、门窗、围栏都依仰天籁,浑然成景,令人感到和谐舒心。到了夜间,沿弯曲小路而立的玻璃灯柱,静静地放出柔光,透过树影的缝隙,洒下婆娑的倩影,极富诗意。它的别致,它的可心,它的情韵,足以令人心神荡漾。
别墅的主人俞秀清,供职于物理研究所,还是省警官学院特邀教授。治学严谨,为人谦逊随和,深得社会各界人士的尊敬和爱戴。献身于爆破事业的丈夫留给她的是绵绵不尽的牵挂和毅然前行的力量。拥抱着继往开来的成功,她依然孤独而忧伤。
此刻,俞博士正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窗外,白云悠悠;耳畔,潮声阵阵。美丽的忧伤留住了她的脚步,决意把家安在这儿。离喧嚣很远,思念很近,心是安静的。
林雪静静地陪在一旁,款式简单的毛衣,稍微掉色的浅蓝牛仔,头发随意束了马尾,眼里闪过隐隐的担忧。旋即,恢复平静。
客厅转角处的大理石上,爆裂的鱼缸碎了一地,儿子谭翎倒在血泊之中。
“滴嘟——滴嘟——”接到急救电话,一刻不曾耽搁,急救人员赶到海边别墅时,谭翎已经没有脉搏。“俞教授,很抱歉。”
俞秀清轻轻点头。一只小鹰腾空、落地,海风呼拉掀开远处的枝叶,鹰隼般的眼映入眼底,含着温柔的期待,像极了谭京,那个用生命爱着自己的丈夫。
“滴呜滴呜——”法医、刑侦警察也相继赶到案发现场,俞秀清别墅二层客厅。法医陈升探探死者口、鼻腔:“初步鉴定玻璃割伤大动脉,失血过多致死,死亡结论还得回去进一步尸检。”
“王燕,林阳,你们二人去做下笔录。”赵琛说着,掏出了白色手套。
现场很和谐。靠枕整齐地摆放于米色布艺沙发上,条纹相间的壁纸墙嵌着一些字画,忽略那淌血的客厅,别墅处处透露着典雅。卧室的一切整洁有序,毫无凌乱之笔。
“是。”王燕,林阳套上鞋套,分别领着俞秀清和林雪做了笔录。
“头儿,这是俞秀清的笔录。”
我的作息时间很是固定,每天九时,儿子喂鱼,林雪到我房间里给我按摩。今晨九时十分左右,客厅突然传来一很大的响声,林雪推我出门,我看见儿子倒在地上。满地的鲜血,身边全是鱼缸的玻璃碎片儿。
“林雪的笔录基本一致。”
“走走邻居,再查查社会关系。”
卧室,抽屉,卫生间,别墅的各个角落查了个透,赵琛蹲在那堆碎片前琢磨了半天,没有留下痕迹。找不到任何疑点,问题就是没有任何疑点。思维堵了一般,找不到突破口,目光偏移,走向客厅:“俞教授,我是赵琛,您的学生,还记得我吗?”
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俞秀清微微颔首表示歉意:“不记得。”
“您在警官学校带过我们的课。”赵琛不是很在意,径自在俞教授的对面沙发坐下,讲起了那段青春时光。
俞教授的课在警校里是最受欢迎的,礼堂里挤挤挨挨坐满了人。您的笑有股魔力,我们不由得受蛊惑,荣誉感和使命感瞬间升腾,那些近乎魔鬼的训练也甜了起来,想当一名优秀刑警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困难。
爱生如子,开始我们并不知道您有个习惯,将给班级成绩最好的学生织一件毛衣。看到测试第一名的学员穿着毛衣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们眼红得差点儿把那件毛衣重新拆成毛线,一面咬牙切齿地发誓,下次考试,我们一定要超过他。
“后来谁考第一了?”俞秀清望向他,并不拆穿,寻着思路问道。
“还是那学员。我们用功过头了,全考砸了。心情跟失恋似的。”这下,俞秀清微笑着不再说话,静静地等赵琛开口。
静默数秒,赵琛似是随意地拿起沙发一角未完工的毛衣,叹了口气:“教授的得意门生真幸福,我终究没有这福气。”
一方步步紧逼,一方层层提防,叙旧双方打着心里战儿。丝绸窗帘迎风漾起,在俞秀清的心上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
青草绿坪,白木栅栏,海浪沙滩,这是她和谭京说好的浪漫,向晚的风徐徐柔柔,夕阳下嬉戏的孩童。太多美丽的梦,绝望的痛感袭上眉梢。
少顷,王燕、林阳一前一后上了别墅二楼:“头儿,没有发现异常。”
“意外死亡。”三人不约而同道出结论。
“好像有一股味道。”刚刚出了趟别墅,呼吸了新鲜空气,王燕觉察出了异常。
“装好碎片带回去。”这么一提醒,赵琛茅塞顿开。
“头儿?”王燕和林阳愣了愣,一下子没跟上这空降兵的思维。
“火药味儿,不能结案。”赵琛侧眼瞧了俞秀清,老花镜下一双风平浪静的眼。
取走物证,上了警车:“准备调查取证。”
“是。”
“林阳,玻璃交给技术科。王燕,你查查林雪。分头行动,速度要快,避免造成不利联想。”
不曾歇斯底里,没有绝望的哭泣,甚至瞧不出一丝难过的神色。“一定漏掉了什么关键。”
搜寻脑际,现场一幕幕清晰回放。谭翎的毕业证书,抽屉里的毕业证书保存完好,毕业留影一张不落地堆放一起。为什么不见高中或者大学的毕业证书呢?教授的儿子,不该只有初中文凭。“我去找找谭翎朋友。”
省第一看守所,赵琛申请提审了谭翎往来较密的朋友杨魏。才说出“谭翎”,不及询问,杨魏接过话儿,声声指控。
我和谭翎,那是孙子和爷爷的关系。吃喝嫖赌抽,向我借了五万,我成孙子,他成爷爷了,一直赖着不还。他不是坏人,是混蛋,是畜生。一个星期前,一坐轮椅老太太,替他清了帐,听说是他妈妈。那眼睛黑的,把我吓一跳,八成是他打的。
步步逼近真相,赵琛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刑侦队,王燕也取证回来了。
保姆林雪,现在身份是俞秀清养女。与博士瘫痪不久,就来照顾,情同母女。林雪和谭翎吵过架,吵得很凶,谭翎威胁着要杀她。而且,三年前,俞博士带着林雪到医院堕过胎,始作俑者就是谭翎。儿子死后,俞秀清马上把财产公证在她名下。而且,林雪和俞博士的得意门生近期将结婚。
“走,再去现场。”
“叮咚。”林雪打开防盗门,王燕从包里取出搜查令。“关于谭翎的死,刑侦队已经正式立案,我们将依法对这儿进行搜查。”
众人来到大厅,俞秀清已经等在那儿,刑警几乎不费劲儿就找到扎进谭翎动脉的那“丢失”的玻璃碎片。
“犯罪能力有,犯罪时间有,犯罪动机有。”赵琛不解,俞秀清似乎舒了一口气,这是第二次,虽然她掩藏得极好。还有这焕然一新的装修,实在令人费解。“俞教授,请跟我们回刑侦队接受调查。”
讯问室里,俞秀清只说了一句“我恨,恨他不争气,恨他伤了林雪”便低头不语了。
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所有的物证又直指俞秀清。赵琛不知道该如何写结案报告,证据链太过完整。
搁下笔单独来到到留置室:“关于定向爆破,我记得您这样讲解,科学家可以让物体变形,通过炸药堆积混合和排布方式,让物体的中心部位先炸出来,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和杀伤力。我申请物理所的专家做了上万次试验,可没有一次成功,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俞秀清愣了下,没料到赵琛会在这问题上缠绕,其实这也只是一种理论,答案还需实践检验。
“我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失败,做您的学生时,得不到您的肯定;当一名刑警时,仍然没法做到优秀。”赵琛失意颓废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你已经很优秀了。”意识到这可能成为爆破在他内心的一枚炸弹,俞教授脱口而出。
“铃铃铃......”电话响起,打断了二人对话,俞秀清不着痕迹吐了一口气。
“喂。”
“头儿,林雪来投案了。”
十年来,一直陪伴妈妈左右,她的很多讲课稿都是我准备的。耳濡目染,多少学到了一些爆破知识。案发前晚,我把炸药撒在玻璃缸上。没想到,竟然成功了。谭翎,他欺侮了我,我恨他。
“林雪,给你看看你妈妈的讯问录像。”赵琛示意播放录像给林雪看,“你们的说法太相似,从做笔录到讯问室,商量好似的。”
真相不是商量出来的。再一次提审俞秀清,林雪在录像室里观看:“我恨谭翎,他太不争气,林雪来照顾我,竟敢伤害她,我恨他。”林雪捕捉到了,妈妈眉际那股决绝,那是一种生无可依的凄凉。
“赵警官,请您安排人送我回别墅拿样东西。”林雪转身恳求道。
警车上了高速,风呼啸而过。林雪进了门,直奔谭翎卧室,在床垫下翻一本泛黄的日记本:“走吧。”
“这是谭翎几年来的日记。”俞秀清抬起了头,疑惑地望向墙上的投影。陈旧而陌生的本子,首页上赫然写着:妈妈,请再爱我一次。
9月17日,阴。今天是我十岁的生日,妈妈忘记了。最爱我的爸爸离开了,没人记得我的生日。我很难过。
5月29日,阴。妈妈得了重病,瘫痪了。我已经长大了,想照顾她。可是,我逃学,打架,抽烟,喝酒,她一脸漠然,我不敢靠近她。
2月5日,雨。喝醉了,伤害了林雪,我是混蛋。妈妈决绝的眼神无时无刻折磨着我。我想杀了林雪,杀了妈妈的学生,他们夺了我的爱。
......
“孩子,对不起。”俞秀清取下了老花镜,掩面失声痛哭。
“技术科打来电话,鱼缸上的炸弹粉没有爆炸痕迹。”赵琛扬了扬手中的电话,“能告诉我们来龙去脉吗?”
自从瘫痪后,一直是林雪在照顾我。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她把最好的青春消耗给了我。不想连累她,我让林雪报警,偷偷把火药撒在上面,拔出玻璃片,形成完整证据链。抓紧做了过户手续,装修了房子。我可以在监狱度过余生,林雪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
“妈妈。”林雪跑进了讯问室。
“我们全家人对不起你,原谅我,原谅谭翎。”俞秀清老泪纵横,悲凉无边蔓延。
“妈妈,我早就原谅他了。”林雪跪在妈妈身边,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滴在俞秀清长满皱纹的手背上。
从根上讲,谭翎不是坏人。他总是对我说,他的人生太失败了,您给那么多的学生织过毛衣,可是没有给他织过一条围巾。宁可照顾生病的学生,也不愿意面对他。得不到妈妈的爱,我绝望。得不到妈妈的认可,我灰心丧气。破罐子破摔,一步步成了坏人,混蛋,社会的败类。
“妈妈,请让我照顾你。”俞秀清哽咽至无言。
“谭翎意外死亡。”赵琛递交了结案报告,又给法院写了书面陈情。俞秀清因为提供伪证,妨碍司法公正,庭外限制自由。
24小时后,各大媒体头版头条,一篇散记牵动了千万人的心。
爸爸妈妈是讲师,熏着四书五经长大的我,读书,恋爱,结婚,生子,一切都很美满。突然有一天,丈夫倒在爆破试验中,再也没有醒来。完成他的梦想,我坚持着这一信念,在绝望中迎来了希望,登上了一座又一座高峰。
事业的成功并没有多少填补思念的痛苦,簇拥着鲜花和掌声一路走来,我依然那么孤单。上课,做试验,给学生织毛衣,我让自己似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只有这样,我才没有时间痛苦或哀伤。
和一切人谈笑风生,面对儿子始终是严肃的一个,不苟言笑。我们由熟悉走向冷淡,陌生。如此恶性循环,曲解衍生了怨恨。
万物都有自己的季节,我错过孩子的童年,青少年,这是一种无法复制的悲哀。当读到孩子写下“妈妈,再爱我一次”,那是一种无可附加的疼痛。拥有无数光环的女子,这一切都不能掩饰我失职的事实。
“妈妈,再爱我一次”,谭翎绝望的呼唤将陪我以后的日日夜夜。“妈妈,让我照顾你”,杨雪坚定的温情将伴我未来的岁岁年年。
俞秀清倾斜的人生终究一场遗憾。人字两笔成,一撇是家庭,一捺是社会。相偎起航,幸福绵长。
-全文完-
▷ 进入恋恋海之蓝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