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霉层

那是一套旧的不能再旧的画具，颜料盒子的内部甚至起了一层暗灰色的霉，和着颜料的刺味扑鼻未来，那是一种腐朽、陈旧的味道。李绅拿出新买的锹子轻轻将霉层刮开揩在卫生纸上，不一会，暗沉的白色颜料，露出本有的亮，柠檬黄鲜活起来，紫罗兰像核桃壳绿色的浆浸到衣服上的跳脱感，连令人生厌的土红也映出喜庆的味道。

一切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它们果然还是这么宝贵即使经过时间的打磨，该有的灵气依然存在。一旁的卫生纸污浊混乱，所有的霉以及刮霉时不小心连带的颜色，各类，都附在了白色卫生纸上，它顿然间成了满脸画的五颜六色的小丑，引人注目。

画架已摆好，画板已经摆好，刚打好的一桶水已经摆好，调色板拿在手上，一切就绪，李绅感觉少了些什么，捯饬大半会，在一堆资料中翻来找去，终于看中一幅冬日下雪的场景。

回到座位才发现问题所在，原来是没有画笔。真是太久不动画笔，这么重要的工具居然忘记，李绅狠敲一下自己的脑袋。

工具箱里已经空掉，画笔去哪里了？

李绅坐在小凳子上回想。突然有一支黄色的画笔横在眼前，笔尖上还套着白色的保护塑料套，是新的。

“这支先借你用。”一个短发女生，她带着闪亮的眸子说，等待着李绅去接她的笔。

“不用了，谢谢。”李绅像想起什么似的，直直的一个起身，在一个黑色画袋里翻了一阵后，手里拿着几支笔过来了。

“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借。”刚才那个女生说。李绅这才正眼看了她，白乎乎的，像蔚蓝色天空里飘忽的白云，还是胖胖的一朵。左边嘴角不经意间向上扬了扬。

久不用的画笔笔尖的毛已经坚硬起来，挤成一团，像只棕色的鹅卵石。李绅用手捏了捏，扔进水中绕了两圈，拖起来在沾了沾湖蓝，然后在四开纸张的上方重重横扫过一笔。那笔痕像是中间的布条稀稀疏疏脱落的拖把，浸了水，在地上狠狠的匍匐过，留下一条一条的水迹。

连着扫过一笔又一笔，顿时，天的蓝色变成一条一条，或可说那是一群疑似柳条的白云。

这时李绅已经察觉有几许目光扫来，他知道大家都好奇他的笔下会出现怎样的画面，是怎样的画面才能使得学校不计一切要在高考冲刺阶段接收这个转学生。

有的人画起画来，就像一经久饿的人看到大餐，必定风卷残云，画风豪放精彩，看的一旁人啧啧称叹。而李绅是个例外，他画画的时候若没有耐心的人在一旁观看，必定瞌睡连连。但当你一个回神，就会发觉不知怎地画面就变换了，似乎他的笔就那么游离散漫的绘出一个意想不到。

他喜欢静静思，渐慢描，旁若无人的投入，将自己的魂都勾入到画面中去。就像现在他毫不在意有的人甚至将眼睛快伸到了他的画纸上。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李绅清楚地知道这是最后一道下课铃，即是可以去吃晚饭了。规律的息作是他一贯奉用的，将沾满颜料的的画丢入水中绕了几圈放入工具箱中。伸了一个含蓄的腰身，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去了食堂。

转学后在画室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

二、心境

由于还不熟悉上课时间，李绅差一点迟到，进到画室的时候看到人都围在自己的座位上。“很不错。”他听见老师说。大家都指点起来，议论这里的好或那里的不好，李绅反而不方便去打扰。

还是那个短发女生，她发现了李绅，招手示意他过去。李绅拿了桶去换水，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散开，各自回到座位继续着自己的画。

短发女生探过头来说道：“我叫李葵媛，和你同姓哦。”

“嗯。”李绅点头。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画一出现，周围赞许的目光，惊叹的语气，是意料之中的事。有的人因他的才华喜欢他，有的人因他的才华嫉妒而讨厌他，有的人即使无关自己的痛痒，也想要乐意的与他套些交情。他早习惯了这些世态，然而要完全融入自己画画的状态中，周遭的一切都必须视若无睹，犹如投入情感弹琴的人不能被“杂音”扰了心境。

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她说话的声音使他能感觉到电话那头沉重的气息。“你在楼下等我。”他说。

六楼的风很大，他站在栏杆前向下俯视去，她穿白色衬衣下连带花色短裙，今年流行款式的裙子。她身边时而有学生路过，有的被她吸引住，偷偷的瞄住一会。即使这样的高度看下去，她也不能显得像路人甲乙丙丁普通，她身上有独自散发出的气息。

直到下课铃响的时候他才踏着步子随人流向楼下挤去，似乎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才好，身旁有许多同路的人，这样不会显得自己太单薄，不会让人看穿心里的不安。

“李绅。”她的眼睛一下子便从人流中把他锁住，他是很出挑的，她一直这样认为。

李绅把她带到一个人较少的地方，她说：“我明天就要走。”

“嗯。”李绅应，单眼皮下原本清澈的眼里布了些红红的血丝，像是久没休息好，嘴唇也有些暗淡无光。

她看不到当初神采飞扬的李绅，重重叹一口气道：“不要这么颓废，你前途无量，别堕落。我对不起你的，你尽可恨我，但是别委屈自己，别过的不像自己。”

“不像自己？”李绅笑，“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你就像你自己吗？郑伊秀，想想你自己吧，你和那个人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那是我想要的。”

“是真心的吗？”李绅厉问。“你就那么喜欢那种虚荣的生活。”

“我说过我不是想要虚荣……”她试图解释，但除了否认虚荣，却说不出事情的理由。

为什么要放弃李绅，选择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这是李绅一直不明白的问题，爱就应该要在一起，若不是一个有爱的人，怎能在笔下绘出撼动人心的图景。

生活像一场没有预料的战斗，现实代表战斗残酷的结果。郑伊秀终究得走，一件无法阻止和改变的事情就如同你知道爱情可能会伤痕累累却依然要奋不顾身。结果就只能听天由命，因为是你选择了面对现实。

三、因为爱情

在画室不过短短几天，全画室的人都知道李绅是个自命不凡的人，总是一副清高的模样，只有李葵媛还总在他身边绕着。他依然不冷不热，只专注于画上，高考前最后一次画展在一周后，他希望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画画对于他来说是那么重要。就似出国对于郑伊秀那么重要一样，人都要找到自己的出口，即使要狠下心放下一些东西。

所以李绅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只在乎别人对他的画的看法。

他还是借用了李葵媛的画笔，因为他发现它的确是一只好笔。画展的前一天大家都还在纸上修修补补，李绅已经停笔，过多的修饰有可能成为画蛇添足。

“很有厚重感。”李葵媛评价说。

“什么？”李绅十分惊讶，“就只有厚重感？你的感觉只有这样吗？”

“嗯。”李葵媛老实巴交的点点头。

画面用大量的厚重的颜料铺设，沉重的感觉，就如同人的心思，遇到不顺心的事，然后心里划上重重一笔，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直抵大脑神经。

“技巧丝毫不差。”李葵媛补充道。

“你是说差了情感？”

“不，是情感太繁杂，一幅浪漫的冬日雪景，却像是千年不遇的雪灾，就像情感的爆发，一不小心一发不可收拾，跳出许多许多不属于内心世界的杂物，堆积成重重的心事，造成了堵塞。”李葵媛顾自着分析，没有注意到李绅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这时大家都围了过来看，“很好看啊。”“是啊，很好。”“简直是妙笔生辉。”

大家都不停的赞许，李葵媛红了脸，悻悻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第二天展出的时候李绅特意去看李葵媛的画，是一副普通山水画，笔风十分流畅，看起来似是一气呵成的文章，表面颜色青青绿绿，却深有内涵。调色当中运用大量的水，基本看不到纸上颜料的堆积厚重，与自己的感觉截然不同。

虽然老师也对自己的画赞叹有加，但李绅始终明白自己问题出在了哪里。李葵媛的画真让他对她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她就是个喜欢附和别人的人，从她的画中看出，其实她才是一个不羁的人，李绅为自己之前表现出的冷漠感到脸红。看一个人，真的不能断然下结论，有的人总会给你出人意料，如同生活总爱有事没事开个大玩笑。

高考结束的时候李绅和李葵媛的传闻却没有随之而结束。甚至有人说她俩准备报考一所学校，夫唱妇随。

李绅为这些啼笑皆非的传言哭笑不得。

“我现在都不知道我们的绯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有那个始作俑者是谁。”李葵媛说。

“大概是，画展的时候吧，之前我跟其他人几乎都没有说话。”

“哈哈，”李葵媛笑，“他们一定以为是我纠缠你。”

“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老是接近你，你老是一副爱理不理，我还老是锲而不舍。”

李绅也笑，“看来真的是，难道，其实，你真想要和我报一所学校。”李绅用试探的语气道。

李葵媛露出邪恶的笑，答非所问道:“我一直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转来我们学校，你告诉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爱情。”李绅正色道。

李葵媛却取笑他，“因为爱情，你以为是陈奕迅在和王菲合唱啊，话说回来，这首歌真是经典。”

“她是我之前所在学校的美术老师。”李绅突然道。

“谁？”

“你知道她和谁走了吗？”

“什么？”李葵媛一头雾水。

“我的亲哥啊。”李绅给出一个不知是冷是热的笑，重重叹下一口气。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套画具送你吧。”李绅拿出那套旧的不能再旧的画具。“已经不能用了，何不扔掉。”李葵媛说。

“东西旧了可以随手扔掉，爱情能说仍就仍吗，有的人在这一点上发挥的很好。”李绅似乎自言自语着。李葵媛当然不理解他的反常，但也看出一些端倪，“是重要的人送的吗？”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说，“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别人的。”

这个六月异常的多雨，天空呈现暗灰色，掩盖它原本的蓝，如果太阳出来，晴空万里，人们才会看见它的本色。就像人，只有在做出一些事后，才会暴露本质。美丽或肮脏的外壳，随时随地都可以加之身体。

如果你愿意拿起一支笔，世界可以出自你的手中；如果你愿意擦亮一双眼，可以看到心灵的美好；如果你愿意唾弃一套陈旧的画笔，代表你也可以忘记悲哀的过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