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四十年代一个寒冬的夜晚,天空飘着鹅毛大雪。
山庄田野银装素裹,一片苍茫。
在一个寂静的小山村,在一户煹火燃烧的农户家,在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里,一位年轻的妇女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撕心裂肺地挣扎、叫喊……
寒风呼呼地从破烂的油纸窗里灌进来,煤油灯火被吹得摇曳不止……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静谧的夜空。一个小生命诞生了,她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是伴随着辛劳、贫穷、汗水而长大。作为长女,不足六七岁的母亲就开始帮家里干农活,打野草、劈柴火、洗衣服,照看弟弟妹妹。母亲喜欢读书,但那时家贫如洗,直到十一岁,外婆实在经不起母亲几番泪眼婆娑的哭诉,才勉强同意将母亲送入学校。母亲说她们那时读书不像我们这代人那么安逸、舒适。她们为了读书,每天早上得五、六点钟起床,打好野菜,喂好猪食,劈好柴火,弄好早饭,然后带上中午吃的饭菜,步行十几里去上学。
母亲读到五年级时,外公因病去世,整个家庭突然陷入困境。因家中缺少劳动力,作为长女的母亲只能无奈挥别了学校,回到家里与外婆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担当着家里的顶梁柱。白天,母亲在山间田地里挥汗如雨劳动,晚上回到家还得照看几位年幼的弟弟妹妹。
母亲强悍的劳动能力令女人称奇、男人汗颜。别人扛一袋米,母亲常要扛两袋;别人栽了一垅禾苗时,母亲却已栽了三垅,且栽得又好又快;别人走路一二一,母亲走路如箭飞。母亲的出色能干很快闻名于远近村庄,被大家称为“铁娘子”。直到今天,跟母亲一起逛街,她依然脚底生风,如追风马似的,一不留神,就把我远远落在身后。她常打趣我们姐妹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起路来如弱柳扶桑似的,连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婆都比不过。
母亲年轻时,颇有姿色,虽然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但她的肌肤依然细腻白皙,挽起裤腿,两条小腿如莲藕似的,分外耀眼。她的头发弯曲带着点微黄,眉如弯月,双眸似珠,长长的睫毛下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母亲的这些优点在二姐身上得到了全部继承和发扬,以至我时常打趣母亲偏心眼,把优点全给了二姐,一点也不在我身上落痕。能干而秀气的母亲,自然惹得提亲的媒人踏破门槛。
十八岁那年,外婆在千挑万选中,最后看中了邻村一位忠厚老实的小伙子(我的父亲)。听母亲讲,那时他们处对象可不像现在能自由接触,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与父亲结婚前,母亲从未与父亲说过一句话,纵然对面遇见,她也会立即低头羞涩地跑开,根本不敢正眼瞅父亲一眼。母亲的婚姻打上了那个年代农村婚姻的显著符号。
母亲与父亲个性上的差异,在婚后不久就突显出来。母亲性格外向,待人热情,做事利索,嗓门也大;而父亲喜静,性格内敛,嗜好书酒,行事仔细。因为个性、行事上的差异,母亲与父亲隔三差五就得上演一出音量贝分较高的“交响乐”。至今,他们也会为丁点小事拉会“小提琴曲”。
母亲是一位很有主见的女人,不甘于一辈子务农的她,毅然说服了父亲,一起到村外闯世界。几经波折,他们来到了一个林场里。在那个林场里,母亲一开始种过田、养过猪、做过饭。
1972年,场领导见母亲很能吃苦,便将她调入制作线轴的车木小厂。为了不耽误工作,母亲带着刚满月的二姐一起到厂里做事。由于那时条件艰苦,母亲也请不起保姆,只好将二姐装进一个自己做的摇篮中,一起放到厂车间,二姐的哭声时常淹没在隆隆的机器声中。时间久了,二姐竟然听着那嘈杂的机器声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只要机器声一停下,二姐就哭起来,机器声一响,二姐立刻不哭了,眼睛还骨碌碌地盯着机器,很是好奇。每当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说起这事来,二姐就会自我揶揄:“难怪我个子矮小,敢情是那会儿受到噪音的骚扰,以至于影响了身高啊!老妈真是为了共产主义事业牺牲了自己的子女啊!”母亲总是轻笑道:“胡说,是你那会儿总是不肯吃饭,每天吃那么一丁点饭,能长高吗?”
后来,那个林场又新建了松香厂,场领导又将母亲安排到松香厂做事。母亲刚进新厂特别兴奋,做事更是积极主动,很多连男人都难以承担的苦力活,母亲做起来竟然得心应手,丝毫不觉得苦和累。一天中午,骄阳似火,大家都在家休息。二姐突然一脸煞白地从外面冲进来,并惊恐叫喊道:“妈,不好了,后面松香厂着火了。”母亲一听,拔腿就向松香厂冲去,嘴里大叫着:“松香厂着火了,大家快去救火。”原来,装松脂的炉门没有盖紧,火苗将溢出的松脂点燃。那松脂一见着火苗,特别兴奋,不断从炉子里涌出来,顿时,一丈多高的火苗夹杂着滚滚黑烟直冲云霄。这松香厂到处都粘附着松油,且堆放着一箱箱提炼出来的油脂。松香厂后面是大大的松油库,周边还有不少民房。这些松油和油脂都是易燃品,再让火势漫延下去,很有可能会引起松香厂大爆炸,后果则不堪设想。望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场面,许多员工吓得脸色煞白,拼命往外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扑火。那火苗越蹿越高,肆意地叫嚣,似乎在嘲笑着人们的胆小懦弱。而这种火偏偏又不能用水去浇灭,只能用沙子或尘土去扑灭。说时迟,那时快,母亲毅然拿起簸箕,装满了两簸箕沙子,冒着逼热的空气,顶着滚滚的浓烟,勇敢地冲过去,将沙子倒在失火炉门口上,炉门口处的火势立即减弱了些。母亲又继续来回了好几次,浓浓烟火才被彻底扑灭,筋疲力尽的母亲最后又使出浑身力气将那个笨重的炉门盖好。这时,厂长气喘吁吁跑来,顾不得擦拭满头的大汗,一把握住母亲的手:“幸好,幸好,真是谢谢啊!”
母亲的勤劳勇敢自然赢得领导的赏识和同事的尊敬,不久,母亲就调到了总场任妇女主任。由于那时林场人手紧缺,母亲又主动承担了招待所的工作。母亲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一日三餐也顾不上,我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拼命三郎”。母亲在那个岗位上一干就是几十年,一直干到了退休年龄。
母亲刚退休在家,闲不住,就在离县城近十里路程的工业园区找了份扫地的差事。尽管薪水低廉,300元每月,但母亲却干得不亦乐乎。她每天六点钟就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吱嘎吱嘎赶去工业园,直到中午一点,才顶着烈日回到家。我们每次看到她,都是灰尘满面、汗水涔涔。考虑到离家太远,且工作量又这么大,所以,我们极力劝阻母亲出去做事。听说母亲要辞工,园区管事干部很遗憾,并一再苦口婆心挽留母亲。
母亲辞职后,有一次遇见了那位管事,他无不遗憾地告诉母亲,自母亲辞工后,那单位一度找不到人愿意接替母亲这份活。后来没办法,他们不得不通过增请人员、加工资的条件,才总算找到了接班人。母亲听了,很是愧疚,回到家里还感觉自己挺对不住那位管事的关怀和器重。为了打消母亲这种愧疚之心,我于是开玩笑道:“那是,像妈妈你这么吃苦能干女人哪里找呀,一个人做下了两个人的事情,且不嫌工资这么低廉,这才是真正的共[chan*]党员呀。”母亲听了,笑了。其实,我知道,在母亲心里,任何金钱都无法与情感相比。母亲常念叨的一句话,她说钱是小事,关键是园区领导和管事干部这份浓浓的恩情无法用钱来衡量。
母亲是家里的主心骨,家里不管谁有什么事情,都喜欢向母亲倾诉,母亲也非常乐意倾听,并一一为我们排忧解难。不仅如此,三姑六婆的亲戚一有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找母亲商量。东家吵架了,找母亲调解,西家娶媳妇了,也找母亲把关,连亲戚家买房、装修之事都会征求母亲的意见。每次看到母亲乐此不疲接打亲戚的“热线”电话时,我总会一旁打趣:“妈妈真可以做这个家族的族长了”,姐姐们也笑着应和。
母亲生育了四个子女,两个姐姐、哥哥和我,我最小,但母亲深切地爱着我们每一个人。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母亲白天忙工作,夜晚挑灯熬夜为我们姐妹几个缝制新衣服。母亲辛苦地养育我们,并用微薄的薪水供养我们四个子女上学。她不仅抚养大了我们四个儿女,在年近七十岁的今天,本该享受清福的时候,却还在全力抚养着孙子、孙女、外甥及外甥女。大姐和姐夫因为在林场工作,小孩一直由母亲照看,直到考入大学。哥哥和嫂子一起在外地打工数年,两个年幼的侄子和侄女也是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长大。母亲照顾几个年幼小孩本已够艰辛劳累,尤其是侄子当时还不到三岁,调皮且患上了自闭症,三岁时还不会开口说话。就是在这种艰难的状况下,母亲又将我一岁的女儿从偏远的山村接了过来,由她照看。而那时,俩小孩都很娇气且不懂事,但母亲却总是那么耐心细致地做好一切,早上一一为他们穿好衣服,洗好脸,弄好饭菜,然后就是马拉松似的喂饭,每次喂完饭都要一个多小时。寒冬腊月,当母亲端起饭碗时,米饭都已冰凉了,菜盘上也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霜雪。吃完饭,母亲就用自行车推着两小孩去幼儿园,到了放学,又再接回来,不管严寒酷暑,每天周而复始。最辛苦的是,夜里,母亲还要起身数次,为他们把屎把尿,没得一个安宁觉睡。想到此,我至今仍愧疚不已。
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为他人,为子女付出所有,却从不求回报,每次,我们拿出点钱想孝敬她时,她又总是变着法子给我们塞回来。从黑发飘飘到如今银丝缕缕,母亲倾其一生为我们的成长、安家、工作打下了一个坚实基础,为我们人生铺平一条通畅之路。想到母亲,我就会想到她忙碌的身影,想到她期盼我们回家的眼神,母亲呀母亲,她的全部世界就剩下我们,需要我们适时的回家,听听我们的诉说。
多少言语也无法表达母亲那份深沉的爱,内心深处我只想轻轻地叫一声:妈妈,我爱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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