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叩问
夏夜的风黏黏的裹来,无处藏匿的身体到处湿漉漉的,和着汗抹一把,有种咸咸的感觉。自然的风,蒲叶晃成的风搅做一团,整个空气里塞满难解的郁闷与不安的躁动。
一阵和弦铃声在滞闷的夜骤然响起,我接过电话,里面传来父亲颤颤的声音:“都睡了吧,我前天随旅游团来的北京,正在天安门散步呢!”“真的?”我佯作诧异。其实大哥早就将此事告知我。“啧啧,广场人山人海,有几个老头被扔在二三十米外差点掉队,想不到还真危险哪!”父亲拖长犹存余悸的声调。我付之一笑。“今天到故宫、长城、鸟巢、军事博物馆、海洋馆-------”父亲说了一大串,见我未作任何评论立即打住,意犹未尽又夹些扫兴。忽而话题一转:“别家的儿女每天电话不断,嘘长问短,看着让人生气。好了,回来再说!”啪的一下挂断。我懵住了。原来父亲的醉翁之意是责怪我们不关乎他的痛痒,外出好几天竟无人询问。霎时只觉着一种不安与愧痛涌来。古稀之年的老父言轻意深,不求儿孙绕膝但求儿女的一声温馨问候。难道作为人子真忙得连半句问候也无暇出口?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在自己慵懒粗疏的心灵空间何尝有过父亲的位置?难怪他要怨怒。当我回拨电话时,父亲已关机。
夜间热浪此起彼伏阵阵袭来,然而我却察不出丝毫热意,还隐隐闻出种怅然气息。觉着一切曾经逝去的并不渺远,仿佛阴郁模糊的往昔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十多年前,我因涉入一起事故已被扣押半年工资,找主管领导多次交涉均未果。无奈,只得下县城请局里裁决。父亲与我几经周折方寻到局长家。与父亲年纪相仿的局长正一边看电视,一边逗弄满地乱爬的孙子。我们脱掉沾满泥浆的鞋怯生生的跨入屋内。父亲说明来意,接而略显激动的叙述完我的遭遇。即将卸任的局长自始至终并未发表任何意见。最后,送我们父子出门,还嘱咐我俩仍须干好工作。举手投足何其相似的父子俩第一次被人误认为同事。我欲哭无泪。适逢领导班子换届,谁有精力去理睬我的伤痛?后面的几个月只要是周末,下县的班车上总有我们父子憔悴的身影。父亲以他的执着、坚韧动员大量的人力资源终将事情解决。全家顿觉到处洋溢着快乐。可最让父亲得意的是从此彻底告别了晕车的毛病。每当父亲宣扬自己的意外收获,我鼻子立觉酸酸的。长期承受精神重荷的父亲哪有闲情去体验汽油的味道?已逾耳顺之年的老父在信念的强大力量支撑下,不顾风雨甘愿为不肖子四处奔走。凡良心未泯之人谁不动容?像父亲这种年龄本应安享天年,却无暇得享天年,本应得享天伦,却仍饱受煎熬。难道凭一句苍白乏味的“辛苦了”的问候即可卸去我内心积郁的沉重?惟有用灵魂的交换方可稍稍慰藉心之深处的创痛。在那大陆般的辽阔深沉与天空般的悲凉苍浑之间,分明流淌着一片用爱提炼出来的铿锵。正是这种声音的滋润与倾洒才得以驱散昏暗和阴霾。我们应跪下来静静的聆听。
夜幕拉得更深,嗖嗖的凉风掠过田野、山间、河面,一切浮躁涤荡殆尽。晨曦明天又会自峰顶洒落,可绝没有人去叹惋它的易逝,我们更应注视的是迟暮残照,因为它凄美而短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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