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军事指挥员,在多年的革命战争中,他和许多政工干部做过搭档。他当然不是李云龙,不会总跟政工干部闹不对付。但是,每当他向我们讲起过去和他一起共同战斗过的那些政工干部的时候,总忘不了一个最让他不能忘怀的搭档——营教导员l同志。
父亲和l教导员是在1940年走到一起的。l教导员的家那可是个大户人家,在他的家乡那是首屈一指的富户。l家虽说是富户,可是子嗣艰难。l教导员在家里那是千顷地里一棵独苗。他的祖父l老太爷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唯一的孙子身上,把孙子送到北平去读大学。没成想鬼子来了,孙子在学校里参加了抗日运动。l老太爷怕孙子被鬼子杀害,就发了一个电报,骗孙子说奶奶病故,要他赶紧回家。l教导员回家以后才知道上了当,l老太爷还把孙子软禁起来,不许l教导员出门。这样l老太爷还嫌不够,赶紧给孙子说了一个媳妇,硬逼着成了亲。可是l教导员是一个热血青年,他不想在家里当鬼子的顺民,毅然在婚后寻机逃出了家,参加了八路军。经过几年的战斗,成长为一个坚强勇敢的政工干部。
父亲和l教导员那可以说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他们俩吃同桌、睡同炕、一起下连队、共同听汇报。人们都说他们俩好的就是一对亲兄弟。
这一年的夏天,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父亲和 l教导员分别率部突围。l教导员在率部突围的时候,被鬼子包围了。鬼子见到l教导员身上背着盒子炮和皮挎包,就知道这是一个八路军的“大官”。于是鬼子决心捉活的。他们把l教导员和另一位姓j的连长包围起来,一点一点的靠近他们,引诱他们开枪,等待着他们子弹打光的那一时刻。
l教导员和j连长枪里的子弹打光了。面对疯狂扑来的敌人,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毅然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可是这颗手榴弹是根据地兵工厂造的,威力实在有限。j连长当场牺牲,可是l教导员却被炸成重伤,昏迷过去。
鬼子冲上来以后,看到这两个八路军军官倒在血泊之中,以为他们都死了,就在他们的身上倒上汽油,放火焚烧尸体。l教导员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响。等鬼子走了以后,他才滚到旁边一个小水坑里,灭了身上的火。可是就是这样,伤口也还是感染了,在部队找到他的时候,l教导员已经走到了他宝贵生命的尽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l教导员说了这样一句话:“死有什么了不起,小鬼子,二十年以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l教导员牺牲以后,父亲的心里非常难过。他听说教导员身后留下了一个才三个月大、还从未见过父亲模样的女儿,就想着应该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l教导员的妻子和女儿,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们娘儿俩至少还可以得到地方政府的帮助。可是父亲他们是野战军,不像地方部队总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活动,父亲所在的部队在离家乡很远的地方打仗,我的家乡又是处在敌占区,哪儿谈得上回家去找教导员的亲人呢?再说,父亲也没见过l教导员的妻子和女儿,人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找啊,这件事就只好先搁下了。
以后,仗越打越大,部队也离家乡越来越远。但是父亲总不死心,总是通过各种关系想办法去找l教导员的家属。但是很遗憾,每次都没有成功。父亲暗暗在心里向老战友许下诺言:“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找到老战友的家人。”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部队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接到了去东北的命令。来到了遥远的白山黑水之间的新的战场,几年以后东北野战军进关,沿着今天的京广铁路一路南下,越走离家乡越远。可是父亲一有闲暇,总是会想起l教导员和他的亲人。父亲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全国解放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找到l教导员的家人。
全国解放以后,父亲给家乡的地方政府写过很多次信,要求帮忙查找l教导员的家人。可是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找到l教导员的家人。有一次,父亲向我讲起l教导员的故事以及没能找到l教导员家人的烦恼。我当时对父亲说:“会不会l教导员的家人早已不在人世?在那个残酷的战争环境里,谁能说得准呢?”父亲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也许吧,可是只要没有他的家人确切的消息,我是绝不会放弃寻找的。”
父亲离休了,他回到家乡。没有了繁忙的公务,他又开始找当地政府帮他寻找l教导员的家人。终于在1995年,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的时候,找到了l教导员的女儿。在他们相见的时候,面对烈士的遗孤,父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两人抱头痛哭,宣泄着对亲人、对战友的思念。父亲后来对我说:“从1940年到1995年,整整55年了,终于找到了战友的亲人,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父亲后来才知道,l教导员的家人在这些年也吃了不少的苦。首先是他们不知道l教导员到底是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参加了八路军他们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当然地方政府就不会帮助他们,再加上有些人根据l教导员家是地主这一事实,无端的猜疑,说l教导员肯定当了汉奸。再加上l教导员在家用的是另一个名字,所以父亲多少年来的寻找都毫无结果。这也使l教导员的家属多年来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不知有多少个日日夜夜, l教导员的妻子和女儿都在盼望着有那么一天,亲人会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对妻子道一声辛苦;亲一亲可爱的女儿。整整55年,真的是望眼欲穿啊。当然,这一切都在1995年结束了。当我听到父亲找到了老战友的家人的消息的时候,我也觉得心里好像是放下了一个千斤重担似的。
整整55年,父亲终于完成的自己的心愿,找到了老战友的家人。l教导员的家人也终于等到了事实真相大白的这一天。我想,父亲临终之前,他的心里是没有遗憾的。因为他完成了自己对老战友的承诺。也许,此时此刻,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父亲正和他的战友们一起,为今天祖国的繁荣昌盛,为人民的幸福生活而尽情的欢笑。
我想,他们一定会是这样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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