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魔 传
一
我叫俊。冰魔城第十九任城主。我的祖上亲手创建了这座冰魔城,并让它成为玛雅大陆上一个不朽的传奇。然而,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却告诉我,我的祖上原本不过是玛雅大陆上一个法力高强的巫术师。因为在一次战乱中痛失爱妻,伤心欲绝之下无意中练成了代表着冰系魔法最高成就的“冰魔咒”。从而建立了这座玛雅大陆有史以来最宏伟的城堡。
从第一代城主之后,冰魔城历代城主都致力于修炼最上层的法术和无休止的扩展疆土。在不断的蚕食周边国家的过程中,冰魔城的势力迅速壮大。终于控制了大半个玛雅大陆。然而,历代城主中却再无一人能够练成那代表着无上权利和至高荣耀的“冰魔咒”。我的父亲也不例外。
从我懂事以来,父亲就成天沉溺于如山的政务和完成修炼最上乘法术的夙愿中。由于长期修习冰系魔法,印象中父亲的身上总是散发出摄人的寒气,让人不敢靠近。父亲认为,先祖之所以能够练成“冰魔咒”是因为失去了妻子,没有七情六欲的羁绊。所以,为了练成“冰魔咒”,父亲一直刻意冷落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出生于显赫的魔法师世家。她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和绝对高贵优雅的气质。对于父亲的冷落,母亲从未有过抱怨。她把她毕生的心血都用在了培养我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城主和一个拥有崇高法力的武术师上。然而,母亲眼中总是长年弥漫着深深的忧郁,甚至从未对我展露过一丝笑容。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尚未成年。她临去的那个晚上,把我叫到床前,用苍白冰冷的手轻抚着我的脸旁、庞说,俊儿,答应我,一定要练成“冰魔咒”。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更加忧郁。那种近似于绝望的哀怨表情让我在之后无数个深夜里难以入眠。后来我想,母亲的死也许是抑郁所致,她可能恨了父亲一辈子。母亲一向是那么骄傲而倔强。她的心底有着太多的不甘,所以她才会那么希望我——她的儿子,练成“冰魔咒”。那是父亲耗尽一生精力也未能达成的。
对于母亲的死,父亲的反应很冷淡。他只是站在灵台前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并吩咐了一些葬礼的事宜,便匆匆离去。然而多年后,父亲在临去前却留下了要与母亲合葬的遗嘱。那时的我已经是整个冰魔城除父亲之外法力最高强的巫术师。我为父亲安排了一场符合一个城主崇高身份的葬礼,却没有按照他的遗愿让他与母亲合葬。也正是那一天,我终于见到了那本代表着巫术修为最高境界的《法典》。
《法典》上记载的法术是我前所未闻的。最上乘的驱风术、御雷术、控雨术、凝土术……然而,记载着“冰魔咒”的那一页却是一片空白。雪一样的空白!霎时间我终于明白何以集冰魔城历代城主之力竟无法参破“冰魔咒”的真正原因。
母亲在世时,曾经告诉过我先祖是在一夜之间参悟了“冰魔咒”,须发、瞳仁、血液顷刻间变为银色,天地间冰封雪啸,前来追杀的兵士尽为冰雪凝固,然后化为了一滩雪水。至于修习“冰魔咒”的过程,母亲却只字未提。
我想,“冰魔咒”的传说或许只是先祖为了维护冰魔城的基业不为外人觊觎而刻意编造的一个谎言。然而这个谎言却耗尽了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冰魔城十七位杰出的城主、玛雅大陆近两千年来所有最伟大巫术师的全部心血!
我站在高高的钟塔上眺望着整座冰魔城。恢弘的建筑,熙攘的人群。每个人都为自己心中的理想而忙碌,然而谁又知道这个理想到头来会不会只是一个谎言、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幻呢?
《法典》上关于“冰魔咒”记载的空白和母亲临死前绝望而哀怨的眼神成为数年来一直纠缠我的噩梦,让我的心得不到片刻安宁。
或许,我应该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我想。
二
数日后,我带着冰河——我幼时的玩伴、我最忠诚的侍卫总长,微服出了冰魔城。
我们扮成普通的商旅,一路南行。
冰河并未问及我突然要微服出巡的原因。在他看来,我做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做、会有什么结果,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只是要一心履行他追随我的职责。
当我告诉他我南巡的决定时。他单膝跪在大殿上,右手按在左胸前,抬头看着我说,臣将一生追随您,我的城主。他看着我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这让我想起当年母亲将他招进宫时,还不过是个孩子的冰河也是这样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左胸前,看着我,用尚且稚嫩的童音无比坚定的说,臣将一生追随您,我的城主。甚至在父亲死去的哪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单膝跪在灵台冰冷的石阶上,右手按在左胸前,看着我说,臣将一生追随您,我的城主。
在我心里,冰河不仅仅是我幼时的玩伴、我最忠诚的臣子,更是我的挚友、我的知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坚定的履行着他的誓言——追随着我,无怨无悔。
我走在南国繁华的大街上,穿着商人的褐色长袍。冰河带着其他两个侍卫跟在我的身后,他们身上也穿着这样的褐色长袍。在玛雅大陆上,商人的地位很低下,他们只被允许穿着褐色或灰色的长袍,以示身份。大街上的人很多,有从遥远的西方来的舞蛇人,他们裹着宽大的麻衣,吹动骨笛,面前口袋里的眼镜蛇就会随着笛声扭动纤长的身躯。也有妖冶的女子当街歌舞,赚取路人的金币。
一个白衣少女倚坐在街旁的石阶上,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怀中的竖琴,乐声如泣如诉。少女漆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在青灰色的石阶上,绝美的脸庞略显苍白,眼神忧郁而空洞。我的心陡然慢了一拍,恍惚中我仿佛又看见了我的母亲。
一个身穿绛红色华丽长袍的男人从人群中突然冲出,一把攫住白衣少女的手臂,将她从石阶上拖起。少女怀中的竖琴摔落在青石板上,发出金属破碎的呜咽。
围观的人群开始愤怒,但却无人挺身而出——谁都知道,早玛雅大陆上只有法力高强、地位显赫的魔法师才被允许穿上这样的绛红色长袍。
少女的右臂被身穿绛红色长袍的法师紧紧攫住,从人群中拖出。但她始终倔强的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眼神仍旧忧郁而空洞。
冰河瞬间移至法师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想拦我?法师恼怒的眯起双眼,右手开始隐隐幻出紫色的光芒。
是我让他拦住你的。我从人群中缓慢走出。
你?你是谁?法师转过头来,一脸狐疑的打量着我身上的褐色长袍。
一个普通的商人。我微笑着看哪个白衣少女,她正不动声色的望着我。
你想找死?!法师尖锐的笑声刺激着我的耳膜。右手的紫光更炽。我知道那是法师们将要动用魔法的前兆。
终于一道闪电从空中劈落,却在将要到达我的头顶之时突然转变了方向,化做一柄锋利的闪光剑,瞬间穿透法师的胸膛。鲜血涌出。
人群中发现一声惊呼。
魔法师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他缓缓的伸出右手,颤抖着指向我。说,你,你是——然后颓然倒地。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白衣少女漠然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整件事都与她无关。
良久,她缓缓向我走来,跪在我的脚下。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她抬头看着我,目光忧郁而空洞。
我叫蝶衣。她说。
三
蝶衣的出现让这次南巡无终而返。
我们回到冰魔城的那天受到了最隆重的欢迎。当我骑着马踏进城门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子民们匍匐在路边高声为他们的城主祈福。
面对这样的场面,蝶衣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诧异,她漠然的骑坐在马背上,眼神忧郁而空洞。
我的祭师巫仁带领着百官跪在地上迎接我们回城——巫仁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他原本是一个大臣所 养的奴隶,我在一次巡视中随手将他救下,还了他自由之身,并收他在身边做近侍。后来我渐渐发现巫仁很有咒术师的天分,于是就破格提任他做了祭师。在我出巡的这段时间,冰魔城的一切大小政务全是由他一手打理。
欢迎您的归来。他说,我的城主。
我示意他起身,他抬头看我,同时也看到了我身后的蝶衣。
这位小姐是——
你未来的城主夫人,我可爱的祭师大人。我微笑的看着巫仁,他一脸的惊愕。我没有回头,但我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身后蝶衣异样的眼神。
我把蝶衣安排在母亲生前居住的宫殿,让冰河保护她的安全。对此她并未表示任何异议,这也许是她对即将举行的婚礼的一种默认。
……
我们并肩坐在宫殿高翘的屋顶上,凄迷的月光如零落的花瓣洒落在我和蝶衣似雪的白袍上。
为什么要娶我。蝶衣的声音淡漠如斯。
我侧头看她,她如缎的黑发在风中丝丝散开,眼神如这月光一般凄迷。她真的很像我那在无尽的哀怨中度过了一生的可怜母亲!
我想让你快乐。我叹息。这是我一生的夙愿。
她回头看我。眸光闪烁如夏夜的星辰。
我伸手将她轻揽入怀,她并没有拒绝。
我不想看着你眼中总是这样弥漫着忧郁。我说,我想让你快乐,蝶衣。
我感觉到怀中蝶衣身躯的轻颤。
你会后悔的。她说。
我不会。我微笑。
月光似水。在我们身旁漾开层层涟漪。
四
婚期临近。
我斜倚在床上,看着手中那本记载着“冰魔咒”的《法典》,怎么也无法入眠。
灯火迷离。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临死之前那绝望而哀怨的眼神:她用那只苍白而冰冷的手轻抚着我的脸庞。说,俊儿,答应我,一定要练成“冰魔咒”……
我陡然从床上坐起,起身推开宫门,向母亲生前居住的宫殿走去。
我穿过长长的走廊,赫然看见那两个被派来服侍蝶衣的侍女毫无生气的倒在宫门前,心中一凛,忙念起御风诀瞬间移至门前,一脚踢开宫门,直奔内室而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骤然凝结:一个男人正赤身luo体的压在蝶衣身上!
我的血液开始沸腾,庞大的魔法从我的指间肆无忌惮的涌出。
那男人从床上重重的摔至墙角,肉体与墙壁猛烈的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我慌忙扑至床前,却见蝶衣被人用衣带缚住了双手,衣不覆体,目光空洞而茫然,漆黑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枕间,灯光下似雪的肌肤一如那晚凄迷的月光。我的心仿佛被尖锐的利器狠狠的划过,忙解开缚在蝶衣手上的衣带,掀起一旁的锦被盖住她裸露的身躯。
我回头,睨向那个蜷缩在墙角阴影下的男人。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
一股熊熊烈火霎时间填满了我的胸膛,滋烤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缓缓的伸开紧握的右手,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起,幻出一柄锋利的寒光剑!
那男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最后却只能无力的靠在墙上。风扬起了他额前的长发,露出一张我在熟悉不过的脸!
我的身躯瞬间僵硬!
那个男人——冰河!抬头看着我,目光扑朔,唇边一丝苦笑。
我沉默着,持剑的右手微微颤抖。
灯光忽明忽暗,在他的脸上不安的跳动。我的眼前开始模糊:我仿佛看见父亲死去的那天晚上,单膝跪在灵台冰冷的石阶上的冰河。他右手按在左胸前,看着我说,臣将一生追随您,我的城主。我看见还只是一个孩童的冰河,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右手按在左胸前,无比坚定的看着我说,臣将一生追随您,我的城主……
我手中的寒光剑渐渐淡去。我回头,默然的看向蝶衣,她拥被而坐,幽怨的目光如千万根冰凌,直刺在我的身上,寒彻骨髓。
肉体的撕裂声骤然传来,震撼了我的耳膜!
我 然回头,眼前的一切让我一时间无法适应:无数的血剑从冰河赤luo的胸膛穿涌而出,触目惊心!他的右手拈成剑诀,红光一闪而过。
为什么?我的喉头一阵阵的发涩。
他看着我,鲜血从他口中涌出。臣,臣将一生追随您,我的城——
……
我站在灵台上,风从四面吹来,扬起我似雪的白袍。蝶衣漠然的站在我身后。
俊。她说,你在后悔。
我回头望进她依然忧郁而空洞发黑瞳,心乱如麻。
你后悔冰河的死。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后悔决定娶我!
我没有后悔。我说,我说过我只想让你快乐。我捧起她绝美而苍白的脸,轻吻她的额头。哪怕为此陪上整个冰魔城。
蝶衣看着我,眸光闪烁如夏夜的星辰,一抹淡淡的笑在她的脸上如玫瑰班绽放。
我霎时怔住:为了这抹笑容,我等待了太久、太久啊,我亲爱的母亲……
五
婚礼如期举行。
巫仁将这场婚礼办得空前盛大。
我穿着华丽的白色发袍,站在宏伟的大殿上,含笑看着盛装的蝶衣——我美丽的新娘,她轻移莲步,款款向我走来,跪在我的面前。
蝶衣。我叫着她的名字,微笑着俯下身去扶她。
我的身躯陡然一颤,剧痛,从我的下腹骤然袭来,毫无预警。
为什么?!我说。
蝶衣默然的抬头看着我,眼神忧郁而空洞。
我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低头茫然的望向剧痛的来源—一柄锋利的匕首笔直的没入我的下腹,血从那里不断的涌出,咧开鲜红的大嘴,无比嘲讽的向着我狞笑,顷刻间染红了我华丽的白袍。
一队装备整齐的兵士持剑冲入大殿内。
想不到吧,我的城主!巫仁从殿外缓步而入。在大婚之日被自己的新娘一刀毙命的感觉如何?
张狂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大殿。
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微眯起双眼,漠然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背叛?巫仁停止了肆无忌惮的狂笑,眼中射出强烈的恨意。背叛你的不是我巫仁,而是你的那位为了权利而噬血如命的父亲!若不是他当年派兵侵占了我的国家,我和我的姐姐又怎么会在一夜间家破人亡,沦为下贱的奴隶!受尽世间最残忍的折磨!我巫仁多少年来一直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这一天——
巫仁奋力的挥舞着双臂,他原本俊逸的面孔因为仇恨而严重扭曲着。
阿仁,还是让我来告诉他吧。蝶衣从地上缓缓站起,默默走到我的面前。我就是他的姐姐,而你的父亲,就是我们的杀家仇人。
我不可思议的望着她那张绝美的脸,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一切。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为了复仇而精心安排的骗局。蝶衣幽幽叹息着,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底传出,不带一丝感情。从你救我,宣布娶我为妻,直到我们借你的手除掉冰河,甚至包括今天这场隆重的婚礼,都只不过是一场骗局。
我趔趄几步,无力的靠在殿中的石柱上,浑身上下刺骨的寒冷。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蝶衣伸手轻抚着我的脸庞,吐气如兰,她的手温柔而冰冷。她用手指轻划过我的胸膛,最后停留在我腹间的那柄锋利的匕首上,说,你知道吗,俊,我却是那么的爱你啊。她的表情绝望而哀怨。突然,她猛的拔出匕首反手刺进自己的胸膛。血,从她的胸膛、她的指间如泉般涌出!
大殿里一片哗然。
我刹时间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蝶衣的身躯缓缓的软倒在地,她明亮的瞳仁,如瞬间陨落的寒星,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的思绪开始混乱:她轻移莲步,款款向我走来,跪在我的面前……她看着我,眸光闪烁如夏夜的星辰,一抹淡淡的笑在她的脸上如玫瑰般绽放……你会后悔的。她说……她抬头看着我,目光忧郁而空洞,我叫蝶衣。她说……
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变得寒冷!我的血液开始慢慢凝固、冰封!无尽的风雪在我的胸膛里来回翻腾、跌宕!
蝶衣——
我慌乱的扑倒在地上,将蝶衣冰冷的身躯紧紧的拥入怀中。我伸出颤抖的手摩挲着蝶衣绝美而苍白的脸,一滴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悄然滑落。
我抬起头来,仰天长笑。悲怆的笑声回荡在诺大的殿中,有如鬼恸!顷刻间,狂风平地而起,呼啸着直飚至殿顶。我的长发在狂风中丝丝散开,瞬间化为银白。无数的雪花和冰凌夹杂在风中,汇聚成一条巨大的冰龙,环绕着我,上下翻舞。愤怒的风雪击回在大殿上,发出震耳的咆哮!
大殿上的士兵们凄厉的哭喊着冰魔再世,纷纷涌向门口,却在顷刻间被呼啸的冰雪凝固,然后化成一滩雪水。
冰河!
蝶衣!
我的母亲!
我奋力的笑着,直到笑得声嘶力竭,银白色的血液从我的口中喷涌而出……
良久,大殿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低头看向怀中的蝶衣,她的面容恬静,仿佛酣睡中的婴孩。
蝶衣,我们走吧。我微笑着伸手轻拂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跟我回家,我会让你快乐,永远快乐……
我抱起蝶衣,毅然走出大殿。刺眼的阳光折射在我银白色透明的瞳仁上,闪烁,如快乐的精灵。人们惊异于他们变身为传说中冰魔的城主,无比虔诚的匍匐在地上,高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这一刻,我才突然明白,先祖在关于“冰魔咒”修炼方法的记载上何以留下一片空白——
因为那种裂变的痛苦,是无法用笔墨记录下来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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