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看脸蛋，张丽莉确实很美。以前看的是静物，等看了活的，这结论就更确定。可毕竟现在她要站着报告自己的先进事迹，不再是躺在床上等待领导慰问，那就还是禁不住会往下看。只看那么一眼，就感到了恐惧甚至丑陋：哪怕臀下只有一双张海迪那样的摆设，也比这空荡荡的裤管舒服些。可再一想，其实自己完全错了：正是因为她丢了一双腿，才成就了她整个人的最美。就算将来装了假肢，怕这最美都会逊色不少。也许报告会还会有一个环节展览裤管，以便让人更真切的领教一番真实的美。只是这大概是部分人的特权，且有点儿童不宜。因此就播放出来，也会和大卫的裤裆一样被打上马赛克。

面对最美教师想如此龌龊的事，再次证明呆子的确下流不堪。为了对抗这种下流，又赶紧让自己崇高起来：师爱点亮人生、一位了不起的患者、丽莉我们等你回来、你就是我的唯一，一次终身难忘的采访……这样才算知道最美的根源不是因为断腿了，而是因为她“爱生如子、拥有大爱，热爱生活、有情有义，爱岗敬业、一丝不苟，潜心钻研、不懈追求”

不过看完了这些，还是觉得不过瘾。至少所有这些形容词，都和断腿无关，且是发生在断腿前的事。假如没有断腿的一刹那，很可能所有这些好处也就都跟着不在了。而关于断腿刹那的情景，找来找去只有这么一小段：

2012年5月8日晚，在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正当佳木斯市第十九中学一群学生准备过马路时，一辆客车突然失控冲了过来，与前方停在路边的另一辆客车追尾相撞，被撞客车猛力冲向正要过马路的学生。危险瞬间，本可以躲开逃生的女教师张丽莉，奋不顾身去救学生，自己被卷入车轮下，双腿粉碎性骨折，高位截肢。

看完了，就有了更多疑团：那辆客车是干嘛的？那个司机是谁？那些学生怎么样了？是客车的问题还是司机的问题？是刹车不灵还是司机醉驾？是客车没年检还是司机没驾照？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谋杀？是司机承担责任还是保险公司理赔？相关部门采取了什么措施以避免此类事故再次发生？

很遗憾，所有这些疑问都没有任何主旋律来回答，于是只能在网上找小道消息或者疑似谣言：客车原来就是学校的校车，司机原来就是校车的司机，司机本来就是开着校车到这里来接这个教师和这群学生的，结果却只接走了教师的腿。至于其他的疑问，因为网民没造谣的兴趣，官方也没澄清的义务，呆子就只好留着继续疑问了。

尽管疑问照旧，有些事情早就确定了。例如这铺天盖地的先进事迹报告会疑。说实话，真的很佩服张丽莉所在的这个学校，很佩服佳木斯教育局，很佩服佳木斯市政府，很佩服参与处理这事的一切相关单位。他们能把一件人间的悲剧办的如此兴高采烈，把一双断腿刻画的如此庄严，这智商绝非常人可比。这与类似的校车惨案相比，那高下实在差别天壤。

就说甘肃庆阳小博士幼儿园19名孩子命丧的车祸吧。现在至少你知道了这些：原本9座的车子塞着64个孩子，原本多年前村村通的公路其实容不下一辆小面的和三轮车并排，原来掌控64个孩子的司机差不多是阎罗，原来所有警察都瞎的看不见面的改装超载，原来幼儿园园长每天接送孩子却不识数，……

于是也就有了“有关政府”对“有关部门”的责任分担：一、校车驾驶员安全意识淡薄，严重违规超载超速逆行；二、幼儿园私自改装车辆逃避监管；三、幼儿园园长安全责任意识不强没有尽到第一责任人的责任；四、因大雾天气影响，肇事货车和校车司机遇到紧急情况处置不力；五、教育、交警部门监管不力。……

这样19个孩子的死就锻造了一条“司机—幼儿园—园长—天气—教育、交警部门”的“责任链”。不管是敷衍还是认真，因为这样一“有关”，总就不好意思去化悲痛为力量，因为其中有“教育和交警”部门，至少他们就不好坐在主[xi]台上给脸上贴金。因为官府多少还有点连带责任，就很难将“事故认定书”转化成“先进报告会”。

当然，就甘肃事故小道消息也较多：家长说司机不是第一次超载超速逆行，而是经常超载超速逆行。交警说司机因违规被处罚过数次，不过没过多久学校就又找他开车了依然超载超速。园长说，办学这些年，有时交警队突然查车，充其量就是罚款，罚完就走，从没要求多余孩子下车。幼儿园员工反映：“领导从不关心幼儿园，四五年没见领导检查工作。”公安局查封的物品里有上级单位安全检查的通知，落款时间是11月15日即车祸的前一天。园长指认：这些通知是出事后填补的，那天根本就没什么检查。…..

且不管真假，想来既然他们说出了这些，让世人知道了这些，这十九条人命就没白死。认识问题是改进的前提，这样就有期待以后会有些改变。　

而对佳木斯的事故来说，知道的很少：至少从现在看，司机没责任，学校不相关，教育局很清白，交警们很尽职，政府们很高兴，一切都很先进，一切都是可以报告的先进事迹。张丽莉就是先进的焦点了：虽然丢了一条腿，却立即解决了以前不可能解决的问题，获得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荣誉，甚至获得了比比健全人更好的人生结局，天下还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事吗？就算陪着张丽莉双腿的还有几个孩子的命，只要没人说就没人知道，只要不报道就等于没发生。于是，一切都这样光明灿烂，一切都这样先进英模，剩下的也就只有观摩和庆祝了。

另外，甘肃校车悲剧后，听说政府立即决定投入6.8亿建200所公办幼儿园，且要停止公车更新来筹钱购置标准化校车。看来这一条也不适合佳木斯：试想一下，假如这客车只是辆小面的，没准张丽莉就能像陈佩斯那样一手拎起来而不会被压断腿。相反要是客车换成了中国援助马其顿的豪华校车，怕就不会只压断一双腿了。

关于孩子，要说现在已经很人道，不管是超生还是残疾，不管是借腹怀胎还是黑户黑人，只要怀胎超过了七个月，就都不能随便掐死。可即便这样，他们仍然很脆弱：不管是面对屠刀还是面对车轮，不管是被当成沙丁鱼还是被训练成螺丝钉，他们都很难反抗。有甘肃这样强韧无比的“责任链”，有佳木斯这样隆重的报告会，我想今后类似的悲剧还会发生。

更恶毒的想，没准佳木斯教育局，一直盼望再来一次这样的事呢。反正不管是教师断了腿，还是学生断了命，他们都没任何责任，而只会再造一个最美教师，再让自己上报告会露几次脸。何乐而不为呢？

于木鱼宅

2012-8-2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