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嘉陵听月

大概是一九七0年初或者是春节后，嘉峪关还是白雪皑皑，北风凛浏时青云从甘肃嘉峪关去了陕西阳平关。

从甘肃嘉峪关到陕西阳平关是单位整体转移，是执行国家修建1101工程的命令。

1101是阳安线的代号。

阳安线是为“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和“防修反修”而修建的大三线战备铁路，它西起宁强阳平关，与宝成铁路相连接，东至安康，与襄渝铁路相连接，全长360多公里，整个贯穿陕西南部地区。

阳安线主要施工单位是第一铁路工程局，全局有七万职工参战，还有陕西省军区组织的汉中、渭南、安康三地十四县按民兵编制的四十余万民工参战。

为保证该工程不受造反派的干扰，中央对该工程施行了军事管制，成立了以陕西省军区副司令员为主任、西安军分区政委为副主任的60余人的军事管制委员会。

军管会主要派驻在第一铁路工程局。局里有军代表组成的军管小组，各工程处和专业工程处都有军管小组，有几名军代表组成。

为实行统一指挥，成立了1101指挥部。指挥部由军代表控制，工作人员由局里从各单位抽调。

为修建1101工程，局机关由乌鲁木齐搬至西安市原公安干校所在地，各工程处和专业工程处都撒在担负工程较集中的沿线地区。新运处机关和医院搬到了勉县城内，原在嘉峪关的人马，包括机务、车务、车辆、工务成立新运处二段，都暂时集中在阳平关。不能马上搬迁人员在嘉峪关成立了一个留守组。

青云没有随大部队搬迁。

大部队搬迁时，把青云留在嘉峪关负责保管清理阶级队伍的案卷。

活动帐篷都拆除运往新工地了，留守人员被安排在原车务段的油毛毡房内。

留守组的负责人姓黄，他把青云和青云负责保管的案卷独自安排在一间房内。

后来青云听说车务段有个姓彭的女子在这间屋上吊自杀了。

知道后青云心里就很不自在，但已给住进去了，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头几夜不敢关灯，也睡不安稳，几天下面觉得也无异常，便处之泰然了。

留守组人员天天也没有太多的事。其他人都围着那个姓黄的打牌、喝酒，青云自然很难随大群。不过，青云有青云的想法，青云想利用这段时间把外语复习复习。青云听说有一年处里来了个俄罗斯机械需要翻译，找来找去找不到翻译的人，最后还是请医院的一个大夫给译了一部分。青云总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想趁此机会偷偷复习一下俄语，以后万一派上用场，也是件好事。

可能是姓黄的看青云是个另类，不久就通知青云叫到阳平关去。

青云把所有案卷交给了他后，就独自一人去了阳平关。

到阳平关后不久，领导又让青云返回嘉峪关取回了那些案卷，这是后话。

从宝鸡换车，走宝成线向南，过秦岭，经略阳，可抵成都。此即传颂天下的“噫吁兮，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古蜀道。一路上群山叠宕起伏，壁立千仞，绵亘险峻，恰似一道道屏障，傲然横绝于天地之间。

在蜀道上有一小镇叫阳平关镇，它位于在宁强县西的嘉陵江谷地，坐落在秦巴万山环绕之中，其地处陕甘川三省交界，素以天下名关著称，向以险关要隘闻世。因其西通阴平，东控汉沔，又为沟通西北与西南的咽喉，故为古之军事要塞、兵家必争要地。

从宝成线上的阳平关车站下车，向东沿嘉陵江谷地逶迤绕行，有约半个小时的路程，在嘉陵江大桥南端，隔江与老街相望，便是新运处二段单位的帐篷区。

这里平地有限，因此，许多帐篷是用推土机在山坡上推出一小块平地搭建起来的。除了山坡上塔建的帐篷之外，在铁轨两边的路基上也都密密麻麻堆积着一个个帐篷。

阳平关工地，到处竖着巨大的宣传牌，赫然写着“活着干，死了算！”、“早日修通阳安线，让毛主[xi]放心！”。大家干劲是很大，但由于工期紧，事故也不少，事后统计从阳平关到安康，平均一公里要死亡一个人。

嘉陵江自西向东穿过阳平关。

嘉陵江，非常好听的名字，以前在书上读到，而今却就在眼前。青云心中不由默默念起那些与当前千军万马战阳安气氛很不适应的诗句：“千里嘉陵江水色，含烟带月碧于蓝”。

这里的老百姓说话已和四川话十分相同，气候也属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冬季温暖多雾，霜雪少见，夏季炎热，入夜清凉。

在这里，青云第一次见到了柚子树，枇杷树，桔子树，还有那满山遍野、花开如霞的油桐树。

青云惊叹那满山遍野的油桐花的美丽，看着那一片片蔓延山坡的油桐树，竟然慷慨地、默默无闻地开着那样大气美丽、颜色鲜艳的花朵，像一片片彩霞从天上堕落到这人迹罕至的山坡、沟壑，然后又几经风雨，悄无声息地落满这荒山野坡，心里不由地产生一阵阵颤抖，这满山遍野的油桐花象征着什么？像千千万万勤劳朴实的村姑山妹！

因为单位尚在搬迁之中，青云虽在段部，却也常常参加劳动，除了卸石渣车之外，还去支援银平山隧道开挖。

大干场面热火朝天，大家都被活着死了算的豪言壮语所鼓舞。

一次中午卸车，段党委书记于荣祥就累得昏倒在工地上了。

那时候领导都这样身先士卒拼了老命，正在接受劳动锻炼的青云那敢不冲锋陷阵呢！

一次卸石渣车，青云真的差一点被巨大厚重的车皮边帮拍死。

那种拉石渣的火车皮是高帮铁皮车，青云站在车下用铁锹打车帮时在石渣巨大的压力下车帮迅速打开了，站在车下的青云己来不及后退了，他一下子扑倒在车箱下面，车帮才没打到他。

事后，同事问他怎么趴在车下的，青云说当时他浑然不知，只听到石渣滑下的巨大轰呜声，等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车下趴着，至于怎么趴下的却一点都不知道。

后来，青云说，要是那次被车帮拍死了，我将化作一缕幽灵，游荡在嘉陵江上，每当春天就向行人朗诵那“日出山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每当月白风清之夜就向行人诵读那“如眉山月照清江，桐花落尽断人肠”的诗句。

一天，陈宝兴突然来找青云，他说干活强度太大，感到身体吃不消了，让青云给他想想办法。

当时，青云住在段党委书记于荣祥的帐篷里，也就是说青云和于书记住在一个旅篷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青云对于书记说：“于书记，青云给你推荐个人才好不好？”。

这个对话过程就不赘述了。

因陈宝兴是华师大生物系毕业，表示愿去处医院搞化验。于书记当即给设在勉县的处医院打电话，就把陈宝兴安排到处医院化验室学化验了。

陈宝兴很高兴！

青云也很高兴！

陈宝兴到处医院后还跟一个女护士谈上结婚了。后来，陈宝兴还是回到了教育系统，在咸阳铁中校长的岗位上光彩退休。

在阳平关镇中学，青云还见到了在那里代课的王大任。王大任是华东师大物理系毕业分配到一处的。因一处修建阳安线搬迁来的职工子女要上学，单位还不具备办学条件，老师和学生就都入阳平关镇中学了。

后来，青云抽调到勉县1101西线分指挥部工作。一次搞文艺汇演，就有一个小姑娘是阳平关镇中学的，她演沙家滨里的沙奶奶，化了妆后在青云屋里玩。青云看她这么小却画了满脸黑线，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脸画得跟个猫一样”。不料，这小姑娘可哭起来了，青云千哄万哄才把她又哄到台上。

在这里，青云还到嘉陵江北面的一个小山包上去拜访了华东师大政教系毕业的周文俊。青云和周文俊在大学上学时因文革中观点相同就有过多次来往。这时周文俊和同济大学毕业的周小峰已经结婚了，两人同在三处子弟学校教书。后来，青云在咸阳铁一局党校教书时，周文俊和周小峰也调去了。8964前，青云又回了新运处当处长办公室主任，周文俊因痛恨腐败，跑到咸阳广场演讲，被便衣录了像，受到了一些挫折，不让教课了，在阅览室管图书，其实，单位对他基本还是保的。

在阳平关的岁月里，每逢星期天休息，青云还是喜欢到处闲逛，领略那里的风土人情。不久，上级让青云负责草写将来通车典礼中彩车的广播稿，领导要求这个稿子，要包含沿途山川地理、风物人情、施工概况和英模事迹。为把材料写好，青云就到沿线各工地进行考察，走访。

确实很忙，很累，并快乐着。

在阳平关，青云个人还经历了一段浪漫的感情故事，在这里他无可奈何地送走了一位去贵州途中前来找他的土家族姑浪。当姑娘上车后向他挥手时，青云的眼泪夺眶而出。那泪不是在流，而是在喷涌。为此，青云曾写过一首小诗：“山月如眉照清江，桐花落尽断人肠，长车一啸挥手去，从此生死两茫茫。”。

那时，新运二段有个军代表，人很年轻，吃罢晚饭后他总爱约青云一块去散步。

一天，青云和这个军代表一块散步，信马由缰地走到嘉陵江上的阳平关大桥，那大桥非常之高。青云突发奇想，问这个年轻的军代表：如果一个人站在桥上，两手分别拿一块大石头和一块小石头，同时松手，哪一块石头先落地呢？

他想了想说：大的。呆了一会，又说小的。最后他确是大的石块先落地。

青云笑嘻嘻地说咱们做个试验看吧。

青云站在桥上，一手握一块大石块，一手握一块小石块，把胳膊伸平，由他在桥下看着并喊一、二、三，青云两手同时松开，两块石头呈自由落体下落。结果发现两块石头同时落地。

试验多次都是如此。

那军代表很不理解，青云就给他讲了其中道理：两块石头从手中落下时，初速度都为零，以后都是受每秒9.8米的加速度，所以是同时落地。

那个年轻的军代表不久就调走了，如果不走，青云和他可能成为好朋友呢！

在阳平关，青云听说过当时在工人中流传的一个很凄美的故事：铺架队有个刚结婚不久的小伙子，一天中午到嘉陵江洗澡淹死了，埋在河滩上。单位通知家属说他有事，他新婚不久的妻子就来单位看他。那小媳妇来的当天，队上很热情地招待她，为了让她好好缓解一下旅途的疲劳，当天就没告诉她那个不幸的消息。当晚，那小媳妇就住在招待所里。但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月光如水，她突然听到窗外她爱人叫她的声音，她就开了门出来了。不料，月光下她爱人却转身就走，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江边，那人影一晃就不见了，那小媳妇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座新坟，坟前木牌上写着她爱人的名字。那小媳妇扑倒在坟前，发出了一阵阵撕死裂肺的哭声……。

听了这个故事，青云那年是没去过嘉陵江游泳。

上班满了一年，青云有了请探亲假的资格。

青云怀着激动的心情回乡探亲了。

浪迹莽荒，久别乡井，返回故乡，很有点“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豪情。回到家乡，重见亲人很有点“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亲切感。回故乡热土，见亲朋友好，青云觉得要向他们展示的成绩都己写在自己脸上了。一天青云去见高中的同学朱成康，她和青云同在西街住，而且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朱成康见了青云说，你这一年老了5岁！黑了，脸皮也粗糙了。青云听了很高兴，青云为自己再不是个小白脸而自豪，为此，在大西北和大西南的劳动磨炼中青云是自觉的接受那种风霜雨雪洗礼的，在无数个烈日下，青云为晒黑自己缩小和工人的差距，他有意不戴草帽，有意把皮肤晒黑。

青云为啥专要晒黑自己呢？因为在高中上学时曾有过一件青云引以为羞的事件。

一次过年学校让各班出节目，分级他们班的是出三个跑旱船女生。朱成康算一个，田心兰也算一个，她俩是班上公认的班花，文艺尖子，但是还缺一个人，没有女生人再愿意上妆了了，她们俩个就硬要当班长的青云男扮女装，青云一时高兴，她们俩个就帮青云化妆，桃红衫子，葱绿裤子，红绫绾头扎腰，打扮下来之后，同学们看见哈哈大笑说青云上了妆那是比美女还美女！以后，同学们常以此开玩笑，青云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应该有男子汉的风度仪表。现在，青云一脸风霜地回来了，有种一雪昔日羞辱的豪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