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的很多个夜晚一样,下完班,路过东风桥,遇到在桥上拉着二胡的老者。我停下来,跟他闲聊几句,听听从他颤抖的手指间流淌出的阿炳和月夜。新月的清辉,敌不过路灯的昏黄,映着过往的行人和车流,朦朦胧胧,恍恍惚惚。故乡的月夜,比这清澈、安详、静美。
然而,今夜又有些不一样,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位不速之客造访了老人。是两个女孩子,一高一矮,高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连衣花短裙,稍微加高的凉鞋,头发简约而清爽的盘在脑后,皮肤稍黑,黛眉素描,拿着笔和纸,动作干练而素雅。矮个子的女生胖胖的,十八九岁,学生装,背着包和相机。后来知道她们是姐妹,妹妹是陪姐姐过来的。
她们一过来就很熟络的跟老人家打招呼,显然,在我之前,她们已和老人有所接触。然后,拿出相机给老人拍照,我识相的站在一边。老人正襟危坐,摆出一个拉二胡的姿势。随着相机的镜头,我也观察起了老人,和老人接触这么多次,还没有如此仔细的打量过他。他戴一顶白色布帽,说是在路边摊上花一块钱买的,可以遮阳挡风,穿着白上衣黑裤子,粗布的,有点脏,头发胡须全白了,眼窝深陷,颧骨高突,夜色下,瘦削的如同一座雕像。他端坐在小木凳上,干枯的双手撩拨着丝弦。旁边还有一副口琴、一本曲谱、一壶水和一辆自行车,老人来回都是用他那辆陈旧的自行车拖着跟随自己多年的物事。不远处的桥面上,还坐着一位流浪汉,辨不清年龄和容貌。
拍完照,两个女孩子看我还没走,就问我和老人的关系。我说只是路人,下班经过,就陪老人聊会天,听听他的曲。然后问她们是干什么的,她抬起眉,像一张弓,很有力度,眼神中透着睿智,说是《晚霞报》的,专门报道、描写老年人生活的报纸。说完嫣然一笑,世故中透着风情,我恍然大悟,这很适合我心目中记者的形象。她又问了一些我和老人的认识经过及我的姓名等问题,我俱如实以告。
她又来到老人身边,蹲了下去,亲切的和老人家攀谈了起来。老人姓王,今年已八十多岁,老家在泸县凝光门,现住在前面不远的水碾河,身子骨尚还硬朗,就是看东西有点模糊,但眼神不浑浊,每天都会花一块三毛钱买两份报纸,有《天府早报》、《环球时报》等,打发时间,关注一下身边的新闻,也了解下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时事。她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一边又问老人这么大年纪还每天晚上出来“卖艺”,家里人不反对吗?老人说他喜欢二胡,自学成才,在这拉二胡已有二十多年,所以家人也没什么担心的,只注意点就行。然后又很幸福的告诉我们,他每天都会在挣来的钱中,花两块钱请老伴喝茶,老伴身体不怎么好,在家给他做做饭,洗洗衣服。剩下的钱,还能融出一点给那个流浪汉,大概每月两百块钱,女孩指了指旁边的流浪汉,老人点点头,说他们与这座桥结缘已很多年了。我们很是惊讶,问他的收入来源,他说不是很多,有点退休金,儿女再给点,加上自己晚上挣得,够花了。最后,她问老人有什么要求和愿望,“没什么要求。”我们以为老人耳背没听懂,就又问了一遍他有什么愿望,老人支支吾吾的说:“希望台湾早日回归!”我失了会神,以为在电视上、新闻报道中出现的那些场景都是事先排练好的,可老人的回答颠覆了我的认知。桥下的府南河在夜色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向南流去。
告别了老者,如以往的很多个夜晚一样,我在他的木盒中放下一块钱,我的心中因此多了点什么,沉沉的。
依然,他拉上一曲,目送我的离去,他的音乐之中也多了点什么,却极明快明快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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